白日秋不渡,冥夜万皎星。幸而水澈的莱聊之阵并不对他又禁制,否则他还需费上一些功夫才能既保证水澈安全,又能不动声色的进入。黑夜里摸索了好一阵,直到蓝楹花香逐渐浓郁,他便确定水澈的居所定然是不远了。
此番特意来跑一趟,虽然结果他已然心中有数,但还是不忍见水澈遭受莫大的伤害,即便是为渡劫,即便是成功历劫后一切顺当,但水澈所经历的苦楚半分不会消减。历劫之事他无权干涉,否则必定会乱了水澈的命数,不知又会生出多少变故。只能步步走,步步看,适时出面帮水澈抵挡一下危险。
苑门紧闭,正门无法进去,洛川纵身翻过苑墙,素履沾地,便瞧见大片的玄色中透着一抹纤长的白,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样喜欢独自在黑夜里放空思绪。人经事才会长大,但她总觉得水澈经的事未免有些过,原本心无杂念,毫无眷恋的水澈经此三劫怕是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
黑夜里的你, 拥有看不见的世界, 和清晰的自己。跟这个世界交手的许多年来,你是否光彩依旧,兴趣盎然。这三世的劫,我都陪你渡了,你还不快点回来。
水澈抬手捻了一片花瓣,加了些力道,紧挨着洛川的发际而过。“水水,许久不见竟变得这般谨慎了。”她的脑袋被洛川揉了一揉,头上响起的那个声音有些轻,却让她感到温暖。“洛川哥哥缘何来此?”说起来她已将近一年的时间未见洛川,上次见到还是在兰溪的时候,那时她还没有这般心思深沉。“旭天托我将你带回。”此行目的明确,结果也是不言而喻。但他不可擅自横加一脚,更改命数。
旭天,这个温暖的名字,她有多久没听人提起过了?“旭天哥哥?他们...”烯潮大幅调兵,汤谷各个小部族尽数合并,想必玄境也会有动作。“旭天他们和南嘉,星纪已分别去往五族协助,届时开战定会伤及到你。”一旦孚涯不保,难保不会有人乘人之危,胁迫水澈威胁旭天。“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可她不能走,身后数不胜数的人命都与她有关,她怎好袖手旁观?“你不是已有打算了吗?”照他对水澈上千年来的了解和水澈这一世宁屈不折,心系天下的性格。“洛川哥哥这洞察人心的本事,真是越发娴熟了。”没想到洛川将她一眼看透,若论灵力深厚,她绝不是洛川的对手,一旦洛川相阻,她便再无机会。“洛川哥哥,我还不能走,你不会强迫我的,对不对?”她已知烯潮的秘事,既然烯潮本身是无辜的,她断不会容许别人伤他,但另一个意识却执意开战,唯有用最后的法子,才能将损害降到最低。
命数不可更改,渡劫只能凭她一人,过多干涉只会适得其反,受到反噬。这是水澈自己选择的路,无论生死,她都已经决定,那么他能做的,只能是事后继续找她,再救她一次。“你有自己想做的事就去做吧,只是千万顾好自己周全,虽说你这里只有两个人。”他贴在水澈耳边,仔细叮嘱一番,日后的路再艰难也只能靠她一人来走。
我,想带一个人回图雅水云榭,遗忘这里的一切,可是,她不愿。
白色光束闪烁,洛川遁迹。墙角一只玄色锦靴旋即收回,无声无息消失。水澈收回目光,看了看偏室,并未掌灯。看来这藤苑,越发热闹了。
一束蓝色浅光漫过苑墙,树上的蓝楹花不知何时有了颓败的迹象。
所有人都在为这场大战做准备,开战便代表着死亡,而她是一切罪恶的源泉,自当由她来终结。
别林苑偏僻之地,月光斑驳而至,水澈暗暗瞧了眼后面,方安心进入。苑中竹雨缤纷,片片青叶飘然坠下,静得,就像一场永无终时的雨。“澈儿。”缱陌料到她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想必她也是得知了外面的事情吧。“缱陌哥哥,你早就知晓旭天哥哥他们在协助五族作战是不是?既然如此,你快写去帮他们,我这里完全不必担心,我自己可以应付。”她早该想到玄境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一直劳心分离烯潮精魄的事,没有心思去考虑其他。“你这里,我才担心。”水澈的性子他还是心中有数的,此次她已知烯潮的事,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两方开战,他怎会留她一人舍生取义?自然是要看好她的。
眼下尚不知外面是何局势,五族能否平安度过此次劫难,却要因她一个人丧失了缱陌的强大助力吗?“缱陌哥哥...”既然不能出力,也不能拖后腿才是。“不必说了,这件事我是不会答应你的。”他似乎能体会到彼时旭天的心情,宁可自己受伤也要护住一个人的决心,看到她平安便是胜过千万盛景的喜悦。
但他不能这样的,他怎能对水澈动情?如此做如何对得起旭天,又如何面对水澈?但他却是不知不觉,后知后觉的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水澈身上。
水澈在来之前便知晓缱陌不会轻易应允,但之前的每一次都是她几次三番死缠烂打方可得手,此次应是不会例外的。“缱陌哥哥...”她揪着缱陌的衣角,像极了一泓银色的、流水般柔软的月光。“我说过了,不可以!”水澈微微一怔,她还未见过缱陌发脾气,她之前还和旭天讨论过,到底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才能让儒雅至极的木神显露愠色,原来她就可以做到。
缱陌背过身子,此次语气实在是重了些,他对自己萌生出的情愫感到不安,顺势带给了水澈,这番话定是伤到她了吧。“既然如此,缱陌哥哥便留下陪我吧。”水澈扯出一丝牵强的笑,退开一步。想来自己让他离开的想法着实伤人吧。
她转身将自己埋在黑暗里,借着夜色掩藏自己微妙的神伤,如果有余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此去几何,欲说还休。
澈儿,你知不知道,我做了多么荒唐的事,我必须得逼我自己远离你,这样才不会伤害到你,还有旭天。
夜色正浓,她却没有半分睡意,藤苑不想回了,没有初时那般干净,不知何时多了许多藏污纳垢的地方。孚涯夜景不错,趁此机会放松一下,也捋一捋近日的事。
先前她得知烯潮双重人格之事,自此便生出愧疚之意,是她不分黑白的指责烯潮,前些时日得知后,便不遗余力的想办法,为此特意去了一趟槭宇书坞寻找能够剥离精魄的法子,虽说途中诸多不顺利,但终究是把书搞到了。
只是这些时日太多人不肯消停,汤谷众族连纵,吞并,对孚涯下战帖,烯潮又偏偏应下此战,并加紧练兵。这番闹腾使得她研究的时间大大减少。最糟糕的是,烯潮不肯停战,五族不肯罢休,缱陌不肯帮忙,眼下她孤立无援,不过幸运的是,洛川知晓此事并没有阻止她。
若是再想不出解决之法,只怕这场大战一触即发。若是来不及,只能按照《巨野记》中记载的来做了吗,只能这样了吗?可她还想再做一件事的啊,只怕是没有机会了。
忽然一股浓郁的花香迎面,她从沉重中抽出身来,原来又走到了这里--行谩晓箜篌。前次无缘得见其中之大观,此次说什么也不能错过。
推开阁门,满目古朴典雅之物,庋椟上陈列着绝世的乐谱,典籍和各类乐器,中央一香檀镂空桌案上摆放着一架破旧的箜篌,琴弦上残留着血迹,这里整齐干净,无一件摆饰损毁,看起来不像有过打斗。
这箜篌显然是高级灵器,霜雪自水澈左臂上幻出,轻悠悠的围绕着那架箜篌。这座偏安一隅的小阁楼反而比其他繁华奢侈的宫殿更叫人匪夷所思。
这个地方有故事。
水澈分出灵力四下打探一番,惊觉这墙壁之中有一股极隐晦的灵力周转。霜雪迸射出一道浅淡的灵光,破开下在墙壁上的禁制,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箧笥嵌在墙内,水澈翻找出一册药卷,心下有疑,便鬼使神差的打开。
妄丹,可修改或剟删植入者的记忆……
服此丹者,记忆尽封,不念过往,今昔始兮,旧人难识,往事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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