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翎晖被调出后,跟在烯潮身边的便一直是她,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她都了如指掌。自她出现在烯潮身边从未见烯潮有过笑容,但刚刚烯潮展笑,是因为刚刚来过的那个人吗?所以她费劲心机,帮他平定各部,始终比不过那个高高在上,什么功绩也没有的的水神来看他一回吗?
水澈回到藤苑,果然再无人影,清净了不少,她还是适合这种冷清的氛围。唯一留下的一个婢女小心翼翼的跟在水澈身后,明明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却还要来照顾旁人。
“殿下,夜深了,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你叫什么?”
“奴婢唤作容乐。”
“好名字,日后你我不必主仆相称,我不喜欢。”
她猛地跪下,此等无礼数的行为断不可行。“殿下,奴婢当不起。”水澈同她身旁蹲下,低头看着她紧张的样子,不禁笑出声。“这哪有什么当不起当得起的,我做事从不看别人脸色,亦不在意别人如何看我,若是看不惯,只管拿实力说话便是,即便我再不济,可保护一个人也是绰绰有余的,我初来乍到,也想有个想保护的人,有份牵念。”她索性坐在地上,完全没有娇贵神尊的架势。
容乐缓缓抬头看着她,对上一张秀雅如兰的脸,丝毫不显闺阁扭捏之气,出落得大方脱俗,仿佛笼罩在一层茫茫的雾气里。“殿下要保护奴婢?”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可一世的孤傲,对待他们这些没身份的下人更是轻蔑,如今却有一人说要保护她。“是啊,我刚来,还要靠你照顾。”离开了保护壳,她终究是要学着长大的。
“殿下,你为何会来孚涯呢?听说你之前是在玄境的。”
“容乐,你说,何为自然之心?”
“奴婢,不明白。”
自然之心,听起来简单,顺承自然之道,摒除个人意念的强加。“对月而怅然,面花而微笑。”故人笑比中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她思念了太久,惆怅了太久,往日纯真的笑容跟着风走。“可现在我觉得保持一颗自然之心太难了,我心里有放不下的东西。”心中有执念,放下便变得不容易。执念何时消失,人便何时解脱,可她心中的那个执念再也放不下了,眉间的霜雪也化不掉。
那些美丽的回忆,依旧历历在目,那些美好的画面,现在想起来都会让人止不住的嘴角上扬。可是这风景依旧,美酒依旧,我还是我,你也还是你,但我们再也不是我们。言犹在耳,却早已物是人非。
他站在灯影幢幢里,火光莹莹,他脸颊的轮廓模糊了些,一抹忧伤悄然离去,有人为记住一份深情,入了红尘,识得了情爱,也历尽了艰辛,可他始终不怨悔,因果难解,情缘难了。
你站在情深处思故人,情深的人在远处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
太阳强烈,水波温柔。摩诃径流,欲说还休。经世太久也会倦怠,偶尔想念一些灵动的声音,只有这些不会发声的事物可以让人稍稍放下心中烦忧,沉淀一些东西。
久倦世尘嚣,归来听泉涌。这很难,也很简单。
水澈甩开坚持要随同的容乐,留她一人在藤苑四周焦急地寻找,她顽劣惯了,不喜人跟着。
曲径通幽,信步悠扬,孚涯之大难以捉摸,来此数月依旧一知半解,忽觉一处水灵异常充裕,她寻踪而去,只见稀稀散散的几朵蓝翎花,越远处花朵越多,水灵之力也更加浓郁。
她扒开葱郁的枇杷叶荚蒾和马醉木,清爽的柔风扑面,满目幼蓝,恍然入世外仙境,一池蓝绿色的碧水缓缓流动,周遭种满浅浅的花,芳香四溢,如林花海。
此地意境优美,水灵充盈,想来鲜有人至。而且外围有一层结界保护,虽算不上高级法术,却也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不知她这次擅自闯入,是否会惹怒布下结界的人?
向前一些,隐约有一重人影,单看背影就觉得凄凉落寞。水波潋滟,似乎闪进双眼,这个地方,只觉得哪里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且这里,乃至汤谷,她都是第一次来。但这个池子给人的感觉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池面倒映一人孤影,平整的镜面投射出一丝彷徨。“怎么,我很好看吗?看了这么久。”烯潮侧身回眸,有人动了他的结界,没想到是她。水澈一时无措,原来那个有些落寞的背影是他,他明明坐拥半个天下,还有何愁苦的?“抱歉,我不是故意擅闯你的地方,这就走。”一时兴起,打算出来透口气,却好巧不巧地进了他的地方,自知理亏,应尽早离开才是。
这个地方已经见证了他们的两次偶遇,第一次,水澈把他当成申岸的部将,面覆冰霜,恍如初见;第二次,水澈误打误撞,和他生分得紧,恍如初见。“站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的地方是什么啊?”他瞬间移至水澈前面,拦她的路几乎已成为本能。“抱歉,我不知道。”是她有错在先,明知此处有结界,还偏要闯进来,眼下撞见了主人,如何收场才是关键。
“这样的话,你得赔偿我,扰了我的清静,害得我思绪繁乱,你就待在这里,直到我满意。”
他之前还不明白,为何申岸总是站在这里,神情凄怆,似乎这个地方能够安慰他的心灵,现在他明白了,这个地方真的可以。
“好。”
他为何会如此孤独,看起来很伤悲,平日里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原来也会有自己的心事。
“在想什么?”
摩诃池流水无声,润物无踪,像极了生命的交替,来时悄无声息,走时不留痕迹。
“这里是什么地方?”
尽管再熟悉,但她总是没有来过,记忆里没有一丝对这里的影像,许是生来对水源的亲近吧,此处还是至纯至净的水灵。
“摩诃池。”
摩诃池,是他的父亲定下的名字,申岸一生戎马算计,却也有一处自己的天地。这里有许多他的心事,说出口的,藏在心底的,都随着流水冬逝了。
“水灵之力非比寻常,难怪要设下结界。”
此地水灵之力奇异非常,玄妙至极,据她所知,孚涯除她以外再无使用水灵的神,有此圣地也是一种幸运吧。
“设下结界只是为了防止别人看到我脆弱的样子。”
他的父亲曾拥有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但他并不快乐,时常在摩诃池驻足,似乎透过这一方流水看到了什么其他的人,事,物。
“你...我觉得你不开心。”
原以为这结界师防止外人入内的,仔细想来,若是真心如此,这结界便不会如此不堪一击,竟是起一个提示的作用。
“那你哄我。”
“你不应该问我如何看出来的吗?”
“我不问,你既然看出来了,难道还没有表示吗?”
“你为何不开心?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因为有些很想得到的没有得到。”
“你想要什么?”
“你。”
“这个,我无法帮你,但我可以帮你减轻一些痛苦。”
他想要的,她帮不了,但他痛苦的根源却是因为她,多少会有些愧疚的吧,寂静她一直都是善良的。
池水泱泱,碧波起伏,摩诃池之下定是一番美不胜收的好景色。“走。”她抓着烯潮的衣角,纵身跳入摩诃池,溅不起半朵水花。他以为水澈随口一说,他便随口一听,一时不察便任由她带着自己入水,这摩诃池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水。
水下风光远比在水面上看来得清丽秀美,水底干净通透,没有一丝污垢,水层间密集的水灵之力对入水者存有一丝压迫感,好在他们二人都不是神简单的人物。“它会暂时帮你在水下呼吸。”水澈幻化出一只冰蓝色灵蝶,缓缓扑进烯潮的胸口,没入身体。“有你在,我不担心。”摩诃池的水不比寻常的水,是一方湖泊百年化作一瓢的瑶精水。即便是继承申岸全部灵力的烯潮,也无法在水下眼观八方,口能吐言,水澈乃上古水神,对付这些水元素自是不在话下。两人在水下只能依靠心语交流。
自下而上,看到的不再是清一色的碧色长空,而是波光微漾的大千世界。外面的一切经由水层包裹,都变得柔和起来。“有时希望你对别人多一分信任,但有时又担别人会辜负你的信任。”你的信任很宝贵,不要轻易给任何人,尤其是我。“你担心我?”烯潮揽住她的细腰,往自己怀里一带,脸上的笑意不言而喻。水澈推开他,一味逃避现实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是她给了烯潮不该有的念想。“你不是别人,相信我,你不会伤害我。”他笑得像一个孩子,竟然傻傻的用自己的信任去换取她的安心。“我们走吧。”水澈的灵蝶并不会维持太久时间,这里的瑶精水会对烯潮造成一些不必要的伤害。烯潮拽住她的衣袖,衿带随水波荡漾开,划出一道清浅的波痕。“瑶精水对你虽然没有明显克制,但终归是不利的,走吧。”但愿这一方水下之境可以缓解他的疲劳。
二人飞身上岸,衣袍未沾湿半寸,“同一样事物,在不同的角度去看就会有不同的看法和见解,没有什么是绝对优质的,亦没有什么是绝对恶劣的,相由心生,境由心造。”水澈只期望着他能尽快放下执念,何苦执着一个一个永远得不到的,她的心已经死了,除了他,再也不可能为任何人复苏。
素袖惹尘埃,疾风乱袍带。同为失意人,谁又能劝谁呢?
“据说那日姚兰本是给主神煮茶的,主神突然叫她跪下,她不知自己所犯何事,匆忙下跪,接着不久水神便来了,且以姚兰性命要挟,你可知主神要挟水神什么吗?”
“什么呀?”
“抱。”
“啊?”
“哎呀,主神要水神抱他,否则就杀了姚兰,最奇怪的是,一向孤傲清冷的水神竟然真的为了救人抱了咱们主神。”
“这么说,水神是喜欢咱们主神的了?”
“依我看,是主神喜爱水神吧,不然干嘛大费周章只求一抱呢”
“说的也是。”
水澈面不改色的听着远处三两个婢女聚在一堆说说笑笑,她竟然也能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她总是有一种本事,就是无论别人做错了什么,她总会有办法帮他人开托,将过错拦在自己身上。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会来,好好的一场戏就等我来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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