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晕而风,础础而雨;梦泽如往,朝去夕来;雨夜梦回,不见昔人。算起来他眼中消失的那人已经离开了一季,可他的思念却不止一倍的翻涨,水灵与火灵本就相互制衡,他汹涌的火灵一旦靠近水澈布下的结界,便会灼伤她,如今的他也看望的机会也没有了,而连续多月的寻访和查阅古籍,最终也只有一个结论:无解。
这是他不知几次看到旭天独自一人坐在蓝楹花树下,即便白堕可口,喝到酩酊大醉,手里的那块韘形佩也还是紧紧攥着。“我反反复复查看多次,在孚涯也找了不少古籍,可是一丝相关的记载也没有。”他常在两境之间奔走,为破解水澈的结界,他已将所知所学用了遍,走投无路时才会去想,是否是水澈故意为之,拿捏着他们不会妄动的念头,直到亲眼看到水澈因结界之力被反噬,他才相信,这结界恐怕真的只有布阵者陨灭或自行解除方可。
他妄图劝说水澈回来,保全八荒六合的方法又不只有一种,何必要牺牲无辜者的自由和幸福,但水澈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他,只余他空相忆。“我知道,只是不死心而已。”他何尝不知水澈的良苦用心,只是他们彼此过于想把最好的留给另一个,以至于不管自己付出多大代价都在所不惜。“若是再来一次...”若是再来一次,会不会是另一番景象?“不会,即便以天下相要挟,我也不会同意。”他曾说,整个天下也不如你重。上一次,她为了保护他离开了,这一次,又是为了他,再次离开了,每一次都不允许他为她做点什么。一条命换千万条,这样的做法,他从不认为是对的。“所以她才会这么做,她清楚你的心性,所以不愿你因她而受天下负累,若是重来一次,也是一样的。”太过于了解彼此,就会不由自主的为对方做决定,他们都会为了自己在意的那一个不惜牺牲自己,即使自己痛苦也无所谓。
“将心比心,这个词,我再也不会教给她了。”
先前他还建议自己,应该放手让水澈去尝尝世间险恶,没想到一语成谶,这世间险恶是在太黑暗了,他,后悔了。
不愿勾起相思,不敢出门看月,偏偏月进窗来,害我相思一夜。
......
她爱海只爱海的惊涛骇浪,爱青草仅爱青草遍生于废墟之间。旭天给她的惊涛骇浪经久不息,也给她生于废墟,长于废墟的力量。
你曾经是我全部的边疆,而如今我却要一个人独自彷徨;曾以为你可以给我漫天星光,可现在却只有无处不在的忧伤。旭天哥哥,你还好吗?
夜星点缀,冷烟残水,枝头幽艳的萼绿华轻轻吐香,这样安静的世界总是令人忍不住的怀念。她垂下眼眸,转身回到菡室,再这样看下去的话,不知明日是否能化解这些忧愁。苦了太久,不知甘甜何味,也不想知道了。
苑外一重暗影往复踱步,他已近一月未见她,不知她在做什么,想什么,睡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
烯潮闪身而至,却见水澈刚好合上房门,他抽出一根细藤当住门沿,转眼出现在她眼前。“你干嘛?”烯潮伸手按在门板上,她想要关门哪有那么容易,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碰上,他既然来了,就不打算轻易放过她。“走开。”水澈拍掉他的手,积压多日的恼怒在此刻一点点被点燃。“怎么,你又不想理我?”他故作一副委屈模样,双手扒在门沿上,死死抓着,不肯松手。“耍弄我,还指望我对你和颜悦色吗?”月余前,那些婢女的闲言碎语她虽未说些什么,也没有阻止,但不代表她可以当做什么事没发生一样。“我哪敢耍弄你啊?你是不是想多了?”平日里水澈虽然一贯对他爱答不理,但也没有如此明显的愠色。“我想多了?难道是我听错了吗?让你的婢女下跪,让我误以为是她犯错你严惩不贷,你明知我不会坐视不理,却偏偏利用我的无知诓骗我。烯潮,你真是一个擅长勾起别人怒火的人。”她这一生遇到的人不多,遇到的多是好人,也偶尔会有几个令她记忆犹新的人,比如辛叶,还有一个他。
烯潮呆愣片刻,在面对水澈时,他从不掩藏所有情绪,只是这件事,他没想到水澈会如此在意,当日是他刻意而为,如今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对不起,澈儿,那你怎样才肯原谅我?”这件事他一定会详查,揪出背地里给他抹黑的人处理掉。“出去。”不畏强权是她的优点,不需要无可比拟的荣光,只是要遇事必出头的胆量。“除了这个。”原来他迟迟不敢进,是因为自己有办过一件亏心事。“那没了。”水澈夺过木门,毫不担心会甩到烯潮的脸上。
烯潮退开一步,堪堪躲过迎面而来的劲风,他想要冲进去的心思顿时被浇灭。恹恹的在长廊徘徊,想到此事竟惹她如此动怒,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哄她,破门而入定会惹她不悦,若是不进去便没有认错的机会。
薄霜如锡,梅花淡泊,风止叶静,花落膝下。这满苑俏花开得正是时候,败落的时间也是刚好。他手下一动,一簇幽绿色的灵光在空中散开,化作万千细小的荧点漫入灵植。原本收拢枝叶花瓣的各色青葱娇艳再次违背时辰盛放,不同的是,这许多次中,唯有这一次是有人陪他一起看。丁玲花香席卷藤苑,漫天飞花明盛煊赫,零碎的光点影影绰绰。
他转而叩开房门,不管不顾的冲进去,拉着水澈急急地往外跑。“干什么?”她急于挣脱桎梏,忽视了眼前的美好,直到烯潮停下脚步才恍然发觉已置身花海。夜间的花色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纯粹的自然之境果然比灯影绰绰,人生喧沸的浮华世界更吸引人。
质朴的笑容终于肯爬上她的脸颊,数月来,他不曾见她笑过,给尽奇珍异宝不如一时之景有魅力。
她不禁仰首从花簇中望去,正对上他投来的目光。此刻他觉得这全身上下的灵力都不及这个初级法术来得重要。一直以来,他以为如果要用什么东西来比喻她,无非是寒冬高远深邃的夜空,亦或寒潭冰冷入骨的净水,让人仰慕却不可靠近。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什么是姣如清月,研若桃花。
他回身抱住水澈,轻轻地贴在她的肩膀上。“我错了,这次给你补回来。”水澈推开他,虽说当下是十分感动他的所作所为,但也不足以让她改变什么。“补什么?”对于烯潮的奇怪举动,她早已适应,若不是亲眼见到烯潮的另一面,她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人的双手沾满鲜血。“上次我骗你一抱,这次我便抱你一次,这样不就公平了。”有时候,他也像一个吃到一块糖的孩子,很容易变得满足,可她却不是那个可以让他有满足感的人。
“但是,好像不管怎么说,都是我比较吃亏。”
“我这样丰神俊朗的人委曲求全给你抱还不乐意。”
“那真是谢谢你,现在,你可以走了。”
“我给你弄了这满苑的花草,你都不请我看吗?”
“你自己回洗莳宫再摆弄一次,不过是挥挥手指的事。”
他被水澈推搡着出了苑门,瞧着越关越小的门隙,他终于觉得自己距离水澈近了一步,即使无法将旭天的痕迹彻底抹除,但他可以慢慢等待,等到时间磨损了棱角,消耗了温存。
当生活很苦的时候,你要不要搬进我的梦里?
他笑着回身往反方向走,发现身旁一人眼神飘忽的不敢看他。“不是让你们全撤了吗?”先前水澈来找他要求撤掉藤苑所有人时,他依稀记得只留了一个婢女,其他人都遣散了。“主神,经您再三思虑,还是留下我们两人保护水神。”两个灵兵显然吓坏了,但出于多年地狱似的训练,依旧可以面不改色的据实回答。“日后无论水神去哪,一定要及时报给我。”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时时知道水澈在做什么。“主神,可是要派人跟着水神?”若是不派人跟着,想要知道水神去处也不难,只是水神的性子他们略知一二,若是被水神知晓,他们暗中跟踪且把消息透露给烯潮,水神一旦揭发,即使是烯潮下达的命令,他们也只能顺着烯潮和水澈的意思,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藤苑的哪一个不是都没被允许跟着,别家的神祗素来喜爱这些排场的,可水澈偏偏不一样,非但不喜装腔作势,甚至连作为上古五神之一的水神基本配置都不稀罕。“不要,她不喜欢人跟,不行,”可她喜欢到处乱跑,“那她遇到危险怎么办?”烯潮认真的看着他们,仿佛是在同他们商量。
主神被赶出来了,所以这是为了吸引目光,装作可怜在这里聊天?
“你说,到底要不要派人跟从保护她?”
“主...”
“算了,你什么也不知道。”
烯潮摆摆手,神色依旧冷峻,却不见往日里那股逼人的煞气。
他们其实想说,水神在孚涯,不会遇到危险的。
......
夏日酷热恼人,本可以规避,但她仍渴望度过一个有血有肉的一生,她命容乐为她打扮成男装,清晨出发,游玩一日,到斜阳见矮,月儿高挂之时再启程回返。
一尾青丝高高束起,云翔白罗袍显出几分英气,皤白色的长袍领口和袖口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同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她乌发黑亮顺滑,如同绸缎。“殿下,你真的要穿成这样出门吗?”这身衣服看着不错,穿起来毫不违和,只是这样出门真的好吗?“当然。”水澈理顺衣袍,手里把玩着容乐刚刚为她寻来的竹扇。“可是...”她还是存在许多顾虑,这个样子出去一旦遇到什么人,怕是会责怪水澈身为水族圣神行为不端,不成体统。“好啦,没什么可是,我们既然都准备好了,怎可临时后悔?”她遁居藤苑多日,一心修行,修为与日俱增,一日千里。今日得空,天气也是上佳,适宜外出。
“水神殿下,您要去哪里?”
灵兵并未收起兵器,反而阻她脚步,他们不敢忘记那日烯潮嘱托。
“还不知道。”
她确实不清楚到底要去哪里,毕竟身处孚涯,她也没有什么相熟的地方,此番外出正是要一览风光。
“那水神就先决定好再外出吧。”
以水澈的修为,若是他们自作主张跟上去,恐怕不到一时半刻就会被发现,但不知水澈所去何处,他亦是无法向烯潮交代的。
“殿下尚未想好去往何处,你如此咄咄逼人是何用意?”
此行她本就心虚,现下又被多次盘问,不肯轻易放过,只好强势一点。
“水神殿下恕罪,属下并无他意,遵主神吩咐,务必获知您的去向,如若主神寻您不到,恐相思成疾,届时还要劳烦水神前去照顾。”
眼见形势不好只能搬出主神保命,否则两方都无法交代。
“殿下,那我们去哪?”
容乐附在水澈耳畔低语,这话听起来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正是因为她不知何处有好景,所以才打算出去,原来竟是连门都出不去。
“殿下素不喜喧哗之地,不如去赤水吧,那里极其静谧,想必殿下会喜欢。”
她家殿下的性子与孩童无异,只是偶尔有些时候伤情的不像是同一人,她不知水澈到底经历了什么,但那日她无意问到,她为何来此,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种伤入心骨的表情,此后她总是能看到水澈在无人时暗自伤怀,所以她再也不问了,水澈不说,她便不问了。
“虽然未曾听说,但你所选之地必是我喜欢的。”
她不曾将容乐当成自己的婢女,只是陪伴自己的朋友罢了。在这个地方,交朋友真是难。
“你可知我们要去哪了?”
“赤水。”
小径清溪,流水浅浅。水佩风裳,满目辰光。她这一生看过的江河湖泊大多都是无花生长的,至纯至净的水源是长不出花的。天地间的宝藏总是能令人大开眼界,洗涤铅华。
羡他无事双蝴蝶,烂醉东风野草花。
赤水静水无波,如同普罗江和摩诃池,但不及两者纯净,却也是没有溪客(莲花)驻足的。赤水一侧只有一棵参天大树,仿佛周围所有的营养全都供给了它。水澈摸着它的树干,若有所思。
“赤水有树,曰三株树,树形如柏,叶皆为珠。一曰,其为树若慧。”
她曾听说,赤水之上有有一棵三株树,叶子都是珍珠。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不愧被称为奇树。
“树不错,我们走。”
水澈突然回头看着她,眼底笑意不言而喻。
“殿下,你要...啊!”
似乎有风从脸上掠过,待睁开眼时,她已被水澈拎上三株树。“殿下,我们为何要在这里?”她心知水澈玩心不小,孩子心性,一向不遵俗礼,不拘泥于无关痛痒的小节,此举也算不得什么。“这里的风景也不错,从高处看才方便大饱眼福啊。”她坐在树干上,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糕点,拉着容乐一同坐下,两人晃荡着双腿,悠悠然吃着亲手做的糕点。“真奇怪,为何它的叶子是珍珠?”水澈摘下一片叶子,来回摆弄也还是叶子。“这三株树除了叶子不同,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了,不过还有另一种说法,据说是三株树看起来像是彗星,大概也是因为它的叶子的缘故吧。”容乐记得有姐妹曾讲过,那时本以为是个传说,没想到今日能亲眼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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