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令她的视线变得忽明忽暗的雪影之中,阮青逐渐神情恍惚。

她下意识握紧了方向盘,像是漂流在海上即将溺水的人抓紧了最后的那块木板。

她手腕处的青筋偾张,任虞胜留给她的细密痛意在薄薄的一层皮肉下涌动。借着这股疼痛,她强迫着自己截断了就像毒藤一样试图继续往她内心深处延伸的不安。

她又开始疯狂地在心中重复——

她来找任虞胜并不是因为她在乎,只是因为任虞胜受了伤,而她作为他名义上的妻子,不想在将来任老爷子一旦来讨说法时,无言以对。

她在乎的只有任虞胜现在是否平安无事,至于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什么。她都不在乎,也不该去在乎。

不在乎,不在乎。

她一遍又一遍机械地把这三个字灌进大脑,可已经一片狼藉的内心却并未因此而变得平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她与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作缠斗时蹉跎,与这辆车一同驶向混沌的前方。

又过去四十分钟,阮青已经能够透过车窗看到不远处的明湛江上升腾起的浓白水雾。

现在已是凌晨一点,气温逼近零下,即使是这座城市里最著名的景点之一,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江畔也不会再有什么旅人。

阮青停下车,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周遭很是安静,以至于她似乎都能够听到雪落在草叶上的沙沙声。

熄了火,她解开安全带下车。

她知道任虞胜是极机敏的人,她不敢再开着车往前去,怕他发现了自己,她到时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乍一脱离车内温热的环境,寒风便裹挟着雪花视死如归地扑向阮青单薄的身体,细雪在她身上融化的同时如同抽血一般吸走她身上的热度,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双手交叉着下意识抱住自己陡峭瘦削的肩膀。可直到她的手指碰到衬衫规整的肩线,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原来那么着急地冲出来,连件外套都没顾上披。

她一边嘟嘟囔囔着说自己笨,一边踩着岸边薄薄的积雪,沿着江岸一路找人。

顶着呼啸的寒风与雪花走了差不多有十分钟,阮青突然停住脚步。

她看见远处江边,站着一个身着西装马甲的颀长身影。

阮青抱着肩膀的手臂缓缓落下,望向那个身影的目光几乎要穿透对方的身体。

即使相隔不近的距离,可阮青还是能够百分之一百地确定,那就是任虞胜。

任虞胜的身材匀称高挑,比例绝佳,即使是站在人山人海之中,也足以吸引所有眼球,更何况此时的明湛江边,仅仅只有一人。

而在他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限量版黑色跑车,则更是最有力的佐证。

阮青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了一段路,而后闪身躲在一棵大树身后。

站在树后,她微微偏了偏身子,从现在的这个角度,她能够更清晰地看见任虞胜。

任虞胜此时正眺望着江对岸的灯火,凛冽的寒风把他白色的衬衫袖筒吹起,还贴在肌肤上的布料爽利地勾勒出他结实的手臂线条。一根已经点燃的香烟正在他右手骨节分明的两指间无声地燃烧着,雪白的烟蒂吐出丝缕烟雾,升腾而起后混进如刀般的风中一同飘散。

阮青早就知道任虞胜是抽烟的,平时在与他接触的时候,她常常能够嗅到他身上的烟草味。

可与其他很多抽烟的男人不同,任虞胜身上的烟草气息并不浓郁热烈,而是像黎明的初雾一般,混杂着湿漉漉的暧昧,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他举手投足之间。

可尽管如此,阮青却从未见过任虞胜在她的面前抽烟。

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是因为她曾经说过,她不喜欢男人在她的面前吞云吐雾,所以他才从不在她面前抽烟。

尽管阮青很快就否定了自己,可她心底的某一处还是诚实地在她这么想之后,变得柔软。

可是接下来,当她看到他的另一只手时,双瞳里的平静则被彻底打翻。

她看见他的左手上胡乱地缠着他的蓝色领带,手指边际还有已经干了的血迹。领带上被鲜血染成暗红的部分还像是裂开了口子的红酒瓶,殷红的血液不断地缓缓渗出,他手心的位置上用领带打了一个结来固定,而多余出来的领带末端此时则随风飘荡,正如它的主人一样寂寥。

她低垂的手下意识绞紧衬衫的一角,酸涩的情绪像是水球被戳破,在她全身上下肆意流淌。她别过脸,把视线从任虞胜的身上抽离。

雪还在不疾不徐地下着,雪花落在她的肩膀上,没多久就化作一滴水,沁进衬衫薄薄的布料里,引起她一阵战栗。

阮青转过身,她把手腕按在唇际,遮住她此时的狼狈,快步沿着原路返回到车上,发动汽车后就向远处驶去。

这里是旅游景点,所以周边各类设施配套齐全。阮青边缓缓地开车边仔细地张望着周围各式各样的灯牌与店铺,没多久,她终于找到了开在旅店旁边的24小时营业的药店。

她下了车,快步走到药店前,用力推开了玻璃大门,惊扰了正在打盹的药师的清梦。

药师被她吓了一跳,他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终于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姑娘。

她的发丝间沾满了屋外的雪花,几缕黑发由于她奔跑而来,凌乱地贴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与被寒风激得艳红的嘴唇上。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此时还噙着未干的泪水。

药师看着她,一时发了怔。他开始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还在做梦。

“麻烦您,我需要处理伤口的酒精和双氧水,还有纱布。”

直到听见女孩颤抖的声音,药师才回过神,他晃了晃脑袋,连连应了几声后就转身去拿药。

等他把阮青需要的东西都拿了过来时,阮青又抬起头,问道:“请问,您这里有纸和笔吗?”

买完东西后,阮青又开车返回。她和之前一样,先在远处停车,然后再悄悄地走过去。

当她看见任虞胜还在江边时,她心中的紧张终于松懈几分,抬手抚了抚胸口。

她把装着药品的袋子放在这棵树下,然后又看了他许久,才终于怀着满心的担忧离开。

当阮青的车驶离明湛江差不多有半个小时,任虞胜才转过身。

他目不斜视地径直快步回到车上,系好安全带后就面无表情地单手握住方向盘,开车离开。

他在刚才已经联系了私人医生处理手上的伤口以及预防后续的感染。

而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一只白色商品袋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正被风雪吹得哗啦作响。雪落进敞开的袋子里,融成一滴水,洇湿了字条上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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