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咱们怎么住这么个破地方,看这客栈里面乌烟瘴气的,我感觉您这样有失身份,咱们还是换一家好点儿的客栈吧。”
李铭信从章韩手里接过茶盏,听他说完笑了出来,“你不懂~侦缉寻线索这种事情就得是到人多、人杂的地方,这里住着天南地北、三教九流、各种各样的人,是最容易打探消息的地方。”
“那公子您早说啊,您想打探点儿什么消息直接跟我们说,我们来办不就好了?您只需要运筹帷幄就行啦......”
“我不亲自来,怎么知道从锦衣卫各所学来的本事有没有用啊?啾~你看随我一队的三个总旗、小旗,进房间收拾好东西后就出去打探消息去了。”
李铭信从包袱里取出赵伯平、柳氏的灵位摆在窗前,又拿出一个锦盒摆在灵位前,随后倒退三步恭敬地对着灵位磕了四个头。章韩知道赵伯平、柳氏在李铭信心里的地位,跪在李铭信身旁并随他一起向赵伯平、柳氏的灵位磕了四个头。
章韩把李铭信的飞鱼服、绣春刀、腰牌、驾贴等能够证明其锦衣卫身份的所有物件收进一个包袱,随后纵身跳上房梁把包袱藏好。李铭信找了一身不显眼的衣服换上并换下官靴,见陨铁横刀太过引人注目,又从床单上撕下两条布条把横刀刀柄、刀鞘上的精美花纹缠地严严实实。主仆两人分别躺在床上休息,等到饭点儿时一起走向楼下的饭堂。
客栈的饭堂很大,足以容纳近百人同时吃饭,饭堂里面吃饭的人操着各地口音大声喧哗着,很多桌上都放着刀剑等兵器。乔装打扮成道士的锦衣卫总旗邝兆阳坐在门口附近,李铭信和章韩假装不认识邝兆阳走到饭堂正中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李铭信要了两个菜一壶酒,主仆两人相对而坐吃喝了起来,一边慢悠悠地吃饭喝酒一边仔细地听着周围的人交谈。
李铭信四下望去,在离他们十几步远的一张桌旁发现一个熟脸,见他正在和身旁的人喝酒聊天,心想晚点儿再去找他。
一个店小二端着两盘菜并唱着菜名走过李铭信身旁,不巧和不远处刚吃好起身要走的灰衣大汉撞在一起,手里的木盘没拿稳直接摔在了旁边桌上,菜汁溅到了桌旁一个蓝衣大汉胸前。
蓝衣大汉大怒,操着巴蜀口音猛地站起身对店小二和灰衣大汉怒吼。灰衣大汉也不遑多让,推开店小二操着岭南口音对蓝衣大汉回骂,两个大汉身旁各站起了七八人,似乎一场恶斗即将发生。
章韩扭头望向对骂的两个大汉刚要起身,李铭信用筷子敲了敲桌子,小声说:“别动~继续吃饭,陪我喝酒~”
章韩坐到李铭信身旁,主仆两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吃菜喝酒。没多久,两拨人从叫骂发展到推搡进而演变成打斗,李铭信一边喝着酒一边看两拨人打斗,心想走江湖的人还真是快意恩仇,一言不合就动手啊~
打斗的两拨人一连撞倒、推翻十几张桌子,碗盘、酒壶摔在地上弄得到处都是瓷片残渣,打斗的范围也渐渐扩大。两拨人从拳脚对打逐渐升级到刀剑相向,很快便要波及到李铭信这一桌。周围吃饭的客人纷纷避让避免被殃及,李铭信却坐如泰山静静地喝酒、吃菜,他望着不远处那个熟脸,见他头戴皮帽身穿翻毛皮草,左手带着厚厚的手套,右手边放着一根三尺长的铁棍,也在静静地喝酒、看两拨人打斗。
没多久,对方也发现了李铭信,两人四目相对,对方先是一脸惊讶地站起身随后举起酒杯向李铭信敬酒致意,李铭信也举起酒杯回敬。
章韩顺着李铭信敬酒的方向望去并喃喃自语:“徐亥!?”
围观众人乐呵呵地站在一旁瞧热闹,不时还有人叫好助阵。一个大汉抓着另一个大汉的衣领朝李铭信这桌冲了过来,章韩见状猛地起身抄起长凳砸在了两人身上,两个大汉顿时倒向一旁。
李铭信喝完最后一杯酒,猛踩身后的长凳一个漂亮的翻身越过桌子,拿起横刀以刀作棍冲进打斗人群的中间,不分敌我地把他们打翻在地。徐亥见李铭信冲入战圈,抄起手边的三尺铁棍上下一拉变成了六尺长,随即也冲入战圈。两人背靠背三四十招后便把两拨斗殴的人全部打倒在地。
围观的众人见李铭信、徐亥两人勇猛异常,纷纷拍手叫好。
“好功夫!......好!......好俊的功夫!......”
李铭信走到蓝衣大汉身前,把手里的横刀一横让蓝衣大汉握住刀鞘把他拉了起来,徐亥把长棍收短同样横在灰衣大汉身前把他也拉了起来,围观众人见李铭信和徐亥很守江湖规矩、也给足了两名斗殴大汉面子,再次对两人拍手叫好。
徐亥把灰衣大汉和蓝衣大汉叫到一起,先后朝两人拱手抱拳,“两位,咱们都是出来跑江湖的,刚才事情的经过,我和这位兄弟都看到了,一点儿小事不至于大动肝火,刀剑相向有伤和气。给个面子,我请两位喝酒再吃一回,这事儿就当过去了,昂?呵呵呵呵......”
李铭信招手把掌柜叫了过来,随手扔给了他一块儿银子,“掌柜,这是赔付你这儿桌椅碗盘的钱,够不够?都是爷们儿,喝了酒就动手闹了起来,没什么大事儿,不值得惊动官府,懂吗?”
掌柜拿着李铭信、徐亥给的银子连忙陪笑点头,赶紧吩咐其他店小二把地上的碗盘碎片和破损的桌椅收拾了并重新上酒上菜。和灰衣大汉、蓝衣大汉简短客套并把他们各自安抚好后,徐海拉着李铭信在人少的地方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章韩和徐亥的人则向两人告辞后回了房间。
徐亥望着李铭信笑了出来,“李兄弟,真没看出来,你这小小年纪还挺懂江湖的啊?”
李铭信给两人的酒杯里倒满酒,而后笑着向徐亥敬酒,“徐兄过奖了,不过是和我家运盐的护卫和管事学的,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气生财、人财两顾嘛~”
徐亥拿起酒壶给两人倒满酒,回敬李铭信问:“哎?你在南京锦衣卫右所当官当得好好的,来通州干嘛啊?有公务?”
李铭信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接到京师上锋发来的公文,到通州、泰州缉拿贪赃枉法的官员,这帮蛀虫心里只想着搜刮民脂民膏,抓完了人犯就押解上京明正典刑。”
徐亥探头望着李铭信小声说:“李兄弟说得好!像我这样的贩盐行商把盐运到目的地,途中不知道要被贪官搜刮几次呢~哎?那李兄弟你也不用住这样的客栈啊,怎么没去官府的驿站住?”
李铭信同样俯身探头小声说:“徐兄,你知道我是锦衣卫啊~我刚刚从高邮来到通州,这两天就准备缉拿通州的贪官还有几个行贿的商贾。一是我不能暴露身份,二是我顺着线索追查到有人犯躲在这福来客栈里面,这儿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我怕人犯想通过这儿的人混出城......”
徐亥默默地点了点头,正身坐好后向李铭信拱手抱拳,“佩服佩服!”
李铭信笑着正身坐好,朝徐亥抱拳回礼,“过奖过奖!”
两人同时笑了出来,双双举起酒杯敬酒,碰杯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福来客栈侧院的单间浴房,李铭信、徐亥分别泡在各自的大浴桶里,客栈小二不时地给他们添加热水,两人放松地泡着澡、舒缓着酒劲儿。两人中间隔着一道下沿齐桶的布帘,李铭信揭开盖在脸上的脸巾,侧脸望向徐亥看到他伸到桶外的左手,率先开口和徐亥聊了起来。
“徐兄,南京城那晚我们一起喝酒时候我就看出来啦,你和王姑娘早就认识并对王姑娘有意,没错吧?”
徐亥放声大笑,“是啊!要是能得她为妻,我愿赴汤蹈火~”徐亥笑了一会儿,反问李铭信:“哎?后来杨姑娘有没有想你倾诉心中的爱意啊?我看得出来,那小姑娘对你有情,那晚见你也看着她直发愣,你们俩那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不像我是个大老粗,只能癞蛤蟆看天鹅直流口水,哈哈哈哈......”
李铭信在酒精的作用下,心里不断回忆着杨文孝的那张俏脸,“徐兄说笑了,我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杨姑娘了,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了吧~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她,有一种似曾相识、很亲切的感觉。”
“哈!说不定那是前世的记忆,兴许你们前世就是夫妻!”
“哎?都过这么久了,徐兄左手的冻伤还没好吗?”
“好了~这伤虽然好了,但不得不请名医截掉两根手指,这是为兄心里的痛啊,所以一直带着手套不愿看到自己残缺的左手。我手下有很多弟兄,不是带着他们运盐去关外,就是去岭南,北有严寒南有酷暑,沿途不知还要经历多少盗匪,做买卖讨生活真的不易啊~”
李铭信重新把脸巾遮在脸上,放松地靠着木桶,“做官讨生活也不易啊~我在南京锦衣卫任职,谁成想南京锦衣卫里几乎都是挂职。衙署人事簿明明写着有四个指挥同知、七个指挥佥事、二十九个十四所千户,实际上只有一个指挥同知和四个千户履职。呵呵~别人看我身穿飞鱼服又有当朝权臣为我撑腰,表面对我毕恭毕敬、礼数有加,实际上也看不起我,觉得我无非是权臣身边的爪牙罢了。”李铭信叹了口气,顿了顿继续说:“徐兄做买卖不易,不易在身上,忍着风霜雪雨、受着刀光剑影;我做官不易,不易在心里,人前陪着笑脸,人后防着算计......”
徐亥听完直拍浴桶,“李兄弟说得好!就为你我这两种‘不易’,咱们兄弟俩应该连干三杯!”
李铭信仰望着房梁淡淡的回答:“得了吧徐兄~酒早就被咱们喝完啦!”
徐亥拿起小凳上的酒壶晃了晃发现果然没酒了,放声大笑了起来,李铭信跟着也大笑了起来。
徐亥撩起布帘对李铭信说:“李兄弟,你来帮为兄搓搓后背。”
李铭信应了一声,起身披了一件衣服撩帘走到徐亥身后,拿起徐亥的脸巾给他搓背。借着屋里的几盏烛灯亮光,李铭信发现徐亥头发不长但很整齐,背上还有多处十字交错的疤痕。和自己身上两处疤痕不同的是,徐亥背上的伤疤非常整齐而细长,他心里顿时一惊,酒也醒了一半,随即向徐亥的左手望去。
“徐兄,你总带着手套也不行,小心时间久了伤口化脓。赶紧摘了手套洗洗,我给你上些锦衣卫的金创药,我带的可是上乘的金创药呢!”
“得了得了,你手劲儿大搓得我生疼......”徐亥转身摘下左手的手套,扬起左手给李铭信看,“兄弟你看,伤口已经愈合了。”
李铭信看着徐亥左手后,努力平复着加速的心跳,撩帘回到自己的浴桶,“徐兄,你背上的伤口整齐而细长,我看着不一般,一定是被一把极为锋利的兵器所伤的吧?”
“没错!前几年我带弟兄们运盐途径滁州岱山湖,在那儿遇到一伙儿劫匪,劫匪武功非常高强,匪首使的那把刀尤为锋利。他一连伤我十几处,我胸前还有还有几处刀伤呢,那次还真是九死一生啊~哎李兄弟,为兄明天有一批盐要运到渡口装船运往岭南,最近通州的官兵贪得无厌,你护送我到渡口为我开道,让我少损失点儿钱财可否?”
李铭信表情冷漠,淡淡的回答:“好啊~”
李铭信和徐亥在浴房门前作别,李铭信走向客栈前院,徐亥走向客栈后院。回到房间后李铭信连喝了一壶茶水,强忍着内心涌动的愤怒情绪,他让章韩找来总旗邝兆阳并给他作出指示。
“邝兆阳,你拿上驾贴现在就出城,找个没人的地方放出‘千里火’,召集人手在县城通往渡口的路上做好伏击准备,见机行事!”
邝兆阳领命后转身离开,章韩关上房门后李铭信转身对着赵伯平、柳氏的灵位磕了一个头,拿起灵位前的锦盒打开看着里面的两根断指喃喃自语。
“大哥、大嫂,我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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