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像血丝一样从层层浓云渗出,照得他满眼都是泪水,迎面的烈风如千万把利刃打在脸上,泪水刚流出来就被风干成冰凌。
战场的喧嚣都远去了,眼前飞速地掠过一幕又一幕回忆。
小时候,每次父汗出征回来都会给他带礼物,把他举得高高的:“让我看看我的好儿子!”
每次部落大集会,父汗都会带上他。
他骑着小马,跟在父汗高大的骏马后,驰骋于一望无际的拉塞干大草原,驰骋于头曼山如画的秋林,驰骋于紫蒙川水鸟翔集的大泽畔。
侍卫们把各种野兽驱赶到猎圈里。
“看呐,那里有一只白鹿!”
“白鹿是瑞兽,请大汗先射!”
“不,让我的阿盛先射!”父汗充满期待的目光看过来。
小小的他用力抿唇,拉开特制的小弓,对准被侍卫驱赶着慌乱奔逃的白鹿。
阳光下,利箭闪过一道耀眼的银光。
“射中了!”
“四殿下射中了一头白鹿!”
“天佑我野利国武运昌隆,永盛于世!”
赫兰盛向父汗看去,见他满目的骄傲。
又向母后看去,母后穿着银色猎装,两条乌黑润亮的发辫从肩头垂下,发网上缀满珠玉宝石,笑容温柔,如融开的一池春水,深邃浓丽的双眸宝石般潋滟。
母后真美啊……
可是,母后的笑容忽然像水中的倒影般破碎了,变成了一张血污狼藉的脸。
“阿盛,为我报仇!为我报仇!”
娘,阿盛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暴喝一声,他像一只大鸟从马背跃起,足尖连点数人肩头,孤注一掷地朝那乘镶金战车杀去。
无数狼卫围攻上来,无数兵器朝他投来,箭矢、利剑、长矛、大刀在半空中飞舞,反射着耀眼的夕照,纷纷没入他的身体。
他在剧痛之中,拼尽全力掷出了长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喊:“母后,你在天之灵保佑这一枪射中他,他死,那妖妇也活不了!”
然而,他眼睁睁看着那支长枪被一名狼卫跃起来抓住了……
娘,对不起,答应你的事,阿盛没有做到……
……
他线条优美的薄唇不住轻颤,发出凄迷的呓语:“娘,对不起……阿盛没有做到……”
汗水一滴滴从他苍白如玉的额头落到墨裁般的鬓角,他痛楚地在枕上晃着脑袋,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透过简素无纹的床帐,他茫然地环顾房间,墙角摆着粗朴的炭盆,燃烧着熊熊炭火,还有一只炉子上咕嘟嘟地热着药汤,屋子里弥漫着清苦的药味和融融的热气。
他慢慢地想起来了,这是在萧方智的军衙中,思灵把自己又带回晋国了……
他试图坐起来,然而,他一动弹,胸口、侧腹和大腿的伤口,仍旧一阵阵牵扯着痛。
他浑身颤抖,冷汗涔涔,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靠坐在床头大口地喘息。
“灵儿……”他唤道,声音嘶哑颤抖。
“宁大帅醒了?!”一个婢女打扮的姑娘从外室奔进来,见他自己坐起来了,连忙拿了几个枕头为他垫在后背,“药已经煮好了,奴婢服侍你喝药吧?”
“灵……灵儿呢?”赫兰盛颤声问道。
“你是说夫人吗?”侍女听见过老爷叫夫人“灵儿”,于是猜测赫兰盛问的是夫人,“她今早来看过你,你还睡着,她就走了。”
侍女有些奇怪,这位宁大帅在前线受伤被俘,老爷奉皇上之命,与燕国交换俘虏,把这位宁大帅接了回来,之后这位宁大帅就一直住在老爷的军衙。
可是,老爷却从来不曾来看望他,倒是夫人来过好几回。
侍女当然也不敢多问,提起炉子上的药罐,倒了一碗药汤,用小银勺轻轻搅着,尝了一口,觉得不烫了,才端过来:“宁大帅,来,喝药了……”
晨光恰在这时照在赫兰盛身上,他流墨般的长发披散肩头,素白的寝衣如凝云散霭,半曲起一条腿,一手搭在膝盖,微微仰靠于枕上,苍白的脸庞从侧面看去,带着一种梦幻般的脆弱的美。
侍女整个人呆住了,捧着药碗站在那里,如在梦中。
赫兰盛听见她叫他吃药,转过脸来,却见侍女正如痴如醉地望着他。
他咳了两声,侍女才如梦初醒,脸上涌起一阵红晕,舀起一勺药喂到他嘴边,心想:妈呀,怎么有这样好看的男人!
一边想着,手不住颤抖,银勺中的药都洒在了赫兰盛洁白的衣襟,侍女慌忙道:“对不起,我给你擦!”
说着将药碗放在床边小几,慌乱地拿来巾帕,为赫兰盛擦拭衣襟。
因为和他靠得很近,侍女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清香,不由心醉神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还在擦着他的衣襟,直到他清醇磁性的声音响起:“好了,不用擦了……”
侍女这才猛地醒神,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慌里慌张地起身,将巾帕挂回脸盆架。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喧哗,有个尖利的嗓子几乎穿破门窗透进来
“有圣谕!宁成器接旨!”
院子里的卫兵指了指赫兰盛的房间,那群宦官呼啦啦地朝赫兰盛的房间蜂蛹而来,为首的宦官抬脚踹开房门,气势汹汹地率先冲了进来。
“你们作甚?”侍女迎上来拦住。
小皇帝事先交待他们,捉拿宁成器时,不可冲撞了萧大帅的人。
故而,宦官们见到侍女,立马收敛了嚣张之态,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然后将手中的黄绢高高托起:“这位姐姐,有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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