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时节,霜露渐寒。
呼啸的寒风穿过层层凤楼龙阁,恢宏的殿宇在厚厚阴云的遮掩下,越发显得森冷肃穆。
撕扯心扉般的剧咳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大殿,刚走到殿门口的长乐,不由得心头一颤,三两步跨了进去。
殿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和呛人的炭气,褪色的纱帐在冷风里飘着,因为家什和器物都被收走,空阔的大殿中只有一张巨大的梨木雕花架子床,看上去像大海里的孤岛。
床上那个瘦弱的孩子,拥着一床破棉絮,正在虚弱地咳嗽,两个小太监啜泣着为他拍打后背,又拿铜盂为他接痰。
“璟儿!”长乐悲呼一声,提着裙子奔到床边,朝雍王吐痰的铜盂里看了一眼,心顿时凉透了:痰盂里满是刺目的鲜血!
“怎么回事?!本公主不是让太医来看过了吗?怎么殿下还是没有半点起色?!”长乐妩媚的脸庞染了一层愠怒,拧起一个小太监厉声喝问。
“还有,我早就吩咐过,把殿下用的炭换成上好的银炭,怎么还用这种呛人的黑炭?”长乐又注意到炭盆里燃着的是烟气熏人的劣质黑炭,越发狠厉地摇晃小太监,“是不是你们把银炭卖了?你们贪了本公主拨给雍王的钱帛?!”
“奴婢们不敢啊!”两个小太监磕头如捣蒜,“是……是诸总管褚全忠把银炭和公主拨给的钱帛都搜走了!”
长乐银牙咬得格格响:“好你个褚全忠!本公主去找他!”
长乐刚站起身,雍王突然又是一阵剧烈咳嗽,直咳得面红耳赤,气都快上不来了,长乐吓得朝殿外等候的侍卫们大喊:“快去叫太医,就找张昆儒!”
吩咐完毕,见雍王还在咳个不停,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鲜血顺着他的下颌流满了衣襟和被褥。
长乐心痛得泪如雨下,扑过去将弟弟抱在怀里,不顾他咳出的鲜血染红了她衣襟上刺绣的流丽凤纹,一边轻拍弟弟脊背,一边哭道:“璟儿,璟儿,你别吓姐姐……”
雍王咳了半日,终于精疲力尽地昏倒在长乐怀里,长乐低头看着他苍白枯瘦得像缩小了一圈的脸,心都抽搐了,轻轻摇晃他:“璟儿,璟儿,你醒醒!”
雍王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气如游丝,长乐急得朝外大呼:“太医怎么还不来?!”
“姐……姐……”雍王忽然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唤了一声。
“璟儿,姐姐在这里!”长乐低头搂住弟弟的头,眼泪大颗地滚落在雍王枯槁得不成人形的脸上,“别怕,太医马上就来了,你会好起来的!”
“姐姐……我想念父皇,母后……我是不是快要见到他们了……”雍王急促地喘息着,艰难地说道。
“不!别胡说!”长乐搂住弟弟,将秀丽的面庞贴在雍王枯瘦的脸上,泣不成声地悲呼,“你是父皇最优秀的皇子,从小天资聪颖,敏而好学,以后要成为一代贤王,辅佐陛下兴邦旺国!”
“公主,张太医来了!”侍卫进来禀报。
张昆儒曾被先皇指派给长乐,是长乐最相熟的太医,他一进殿,长乐就焦急地招呼:“张太医快救我弟弟!”
张太医趋步上前,跪在床边将手搭上雍王腕脉,又仔细看了雍王的脸色和舌头,不住摇头叹息:“微臣先给殿下施一轮针灸,让殿下安睡一会吧。”
说罢,张太医给雍王施了针灸。
长乐将脸贴在弟弟面颊,听着他的呼吸稍微平缓,方才舒了一口气,见雍王睡着了,站起身把张太医叫到一边:“雍王病情究竟如何?”
张太医鼻翼都是冷汗,跪倒在地:“雍王殿下病入膏肓,恐怕大限已至,只在这几日了。公主为殿下准备后事吧……”
“什么?!”长乐厉声尖叫,拧起张昆儒的衣襟,“胡说八道!上次你来看诊时还说有救,雍王也一直在吃着你的药,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雍王若有不测,本公主要你殉葬!”
张昆儒吓得冷汗从额头直往下流,山羊胡子不住颤抖:“公……公主饶命……实在是……”
他脸色极难看,朝床榻那边看了一眼,心下一横,压低声音对长乐道:“公主明鉴,从雍王的脉象来看,似有中毒的迹象……”
“什么?”长乐明媚的凤眸剧睁,死死盯着张昆儒,“是什么毒?”
张昆儒摇摇头:“很难确定。应该是一种温火慢炖的毒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中毒的,而是每日微少的一点,日积月累到如今,故而微臣这次诊脉才发现……”
“温火慢炖的毒药……日积月累到如今……”长乐眼中闪过凌厉的寒光,扭头朝两个小太监看去,柳眉一竖,指着他们两人道,“你们给我过来!”
两个小太监互相看看,战战兢兢地膝行过来。
长乐用几乎可以撕破肌肤的狠厉目光盯着他们:“雍王每日服药和用膳都是你们俩伺候的吗?”
“是……”两个小太监不知发生何事,吓得抖若筛糠。
“你们有没有在他药里和膳食中下毒?”长乐直截了当地问。
两个小太监吓得面无人色,磕头如捣蒜:“奴婢是皇后娘娘指派给殿下的,皇后娘娘生前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若做出这种忘恩负义之事,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长乐冷冷看着两个小太监,转头把自己的侍卫们叫进来,命他们搜两个小太监的身,又把整个昭阳宫搜了一遍。
凡是可疑的东西都拿来给张太医过目,结果并未发现像是毒药的东西。
如果是这两个小太监下的毒,他们总要把毒药藏在某处,才能日积月累地下毒。
长乐和张太医一商议,都觉得,毒有可能是下在每日送给雍王的膳食中。
可是雍王每日用过的膳食,吃剩的都会分给这两个小太监,为何他们两个却无事。
“也许因为他们两个吃得少?”张太医说着,也给两个小太监仔细把了脉,却未发现有任何中毒迹象。
其中一个小太监突然说道:“雍王殿下极爱喝汤,每次送来的膳食,殿下或许会剩菜饭,但从来不会剩汤。”
长乐瞳孔一缩,与张太医对视一眼:“那就等傍晚膳食送来时,你查看一下。”
晚膳送来后,果然又有一碗汤,看上去十分浓稠。
张太医尝了一小口汤,眉头深蹙:“像是鱼汤,但味道有些怪。”又问小太监们,“你们殿下从未发现这汤有怪味吗?”
两个小太监拼命回忆:“殿下好像说过汤的味道有些古怪,那是数月前了。但雍王殿下自小就每餐必喝汤,所以他还是喝了。后来大概是喝习惯了,再未听他说过汤有什么怪味。”
张太医拿出一根银针插入汤中,只见那银针上出现了一丝极淡的灰色,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张太医让长乐到烛光下来看:“公主你看,应该是毒性微小,银针并未全部变色,只出现了这样一丝淡淡的灰色。可见这毒是每日一点,日积月累才会伤害殿下贵体。”
长乐酥胸起伏,红唇轻颤,凤眸里怒焰腾腾,末了,她叮嘱张太医:“你在殿中守着雍王别走,本公主这就去尚食局问清楚,下毒的人究竟是谁!”
长乐带着全副武装的侍卫队,气势汹汹地来到尚食局,问清楚负责雍王膳食的是哪位女官,让侍卫长李梓沐将该女官直接拖到了尚食局的后院,把她头朝下挂在井里。
不多时,女官终于抵受不住,竹筒倒豆子似地招了:“是诸、诸总管让奴婢这样做的!那包毒药也是褚总管给奴婢的,他交待奴婢每餐只用指甲抠一点药粉放入雍王爱喝的汤里……”
“又是褚全忠!”长乐上前就是一脚踹在女官胸口,怒不可遏,“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谋害亲王是杀头抄家之罪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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