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另一位顾命大臣殷崇礼出班奏道:“左右卫制度虽可分化权力,但同时也导致官冗职多。京城六军,每一军又分为左右卫,一共十二卫,每一卫设一个三品以上大将军,如此一来,仅仅京城内就有十二个三品以上的大将军。
再加上京城周围三辅之地还有三支辅军,每支辅军又分左右都督,仅仅京畿之地,朝廷便需支出十八位三品以上大将军的俸禄。
如此官职冗多,人浮于事,空耗国帑,不如裁撤冗员,左右卫和左右辅军都督都只留一个,另一个或者派往边疆,或者迁到另一军,或者降级,这样可以节省开支,裁撤冗员,防止尸位素餐。”
郗元载仍然不同意:“若取消左右卫制度,京城兵马控制在六位将军手里,每位将军手里将有四五万人马,兵权如此集中,一旦其中两三位将军有异谋或被人收买,则京城危矣,陛下危矣。”
殷崇礼一笑:“太傅过虑了,首先,这六位将军自然要精挑细选,必须选择忠君体国之人。
其次,虽然把十二卫改成了六卫,但轮防制度不变,这六位将军每隔一两年便须赴边疆效力,如此,不等六位将军笼络人心,培植党羽,就被派走了,又能何为?”
郗元载争锋相对:“人心难测,谁是忠君体国之人,仅凭功勋和言行是无法判断的。所以才要分化兵权,多设统兵将领,使得任何一位将领都不能手握重兵。
殷相难道忘了先帝时的刺王广平王谋反案?刺王抓住郑恺在边疆效力时杀良冒功、私吞战利品的把柄,收买了郑恺。后来郑恺调回京师任右虎贲将军,虎贲军负责守卫猎苑,刺王便与郑恺勾结,准备在猎苑发动兵变。
幸而除了右虎贲将军,还有一个左虎贲将军刺王没法收买。若当初虎贲军全部掌控于郑恺一人,后果不堪设想!可见左右卫分开的制度,比仅仅只是禁军和边军轮防更稳妥。”
由于郗元载极力反对,小皇帝欲改革禁卫军制度的提议未能通过。
先帝弥留之际任命郗元载为门下侍中,门下省负责审核政令,所有政令不经门下省复核是无法颁布的。
殷崇礼虽也是顾命大臣,但身为中书令的他,只有起草政令之权,并无审核之权。若郗元载不同意,殷崇礼的施政举措是无法贯彻的。
这次廷争虽然是郗元载赢了,但自此以后,小皇帝、赫兰盛、殷崇礼皆视郗元载为绊脚石。
不久后,传来捷报,萧方智大破郢州,擒拿了义成王及其妻弟等一众叛党,已经将他们的头颅递送京师。
郗元载在朝堂上提议,萧方智平定义成王谋反有功,皇帝应该召其回京出任宰相。
殷崇礼立即反对:“不妥!陛下,萧方智虽军功卓著,然而其子萧世南曾参与刺王广平王谋反,先帝看在萧方智有功社稷,赦免其罪。然这等曾有谋反嫌疑之人,放在陛下身边,犹如卧榻之侧有虎狼。不如让他镇守要塞,治理地方,更能大展其才。”
郗元载被皱纹包裹的老眼忽然亮如电光,疾言厉色反驳道:“刺王广平王谋反案经三法司会审,已经判定,萧方智事先并不知晓其子与刺王勾结。萧方智当初是坐教子不严之罪才被流放,并非参与谋反。
其后,萧方智在播州生擒苗夷酋首,平定夷人之乱。又在西北三州镇压胡通海叛乱,惩治贪腐,兴修水利,使黎民安居,城镇富庶。如此尽忠报国,召其还朝,只会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怎会是陛下卧榻之侧的虎狼?”
殷崇礼似笑非笑地望向郗元载:“太傅,人心难测,谁是忠君体国之人,仅凭功勋和言行是无法判断的。”
这段话恰好是上次廷争时郗元载的原话,殷崇礼如今用子之矛,攻子之盾,郗元载被噎得无话可说,殷崇礼趁机又道:“再者,萧方智唯一的儿子因罪被斩,难保萧方智心有怨愤。为策万全,这种人还是不要放在陛下身边了。”
小皇帝频频点头,郗元载也只能让步朝廷颁布的政令需由中书省起草,而殷崇礼是中书令,他若是不同意,召萧方智还朝的政令便不能发布。
最终朝廷任命萧方智为襄州、郢州、荆州等五州大都督。
如此,朝堂上渐渐形成了殷派和郗派,两人同为顾命大臣,常因政见不同而发生冲突。
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两位顾命大臣都视对方为自己大展抱负、实现政治宏图的阻碍。
殷崇礼遂有了除掉郗元载之意,他知道赫兰盛也与郗元载不睦已久,便暗中联络赫兰盛,欲与他共谋铲除郗元载之计。
赫兰盛告诉殷崇礼:郗元载是先帝遗诏里的顾命大臣,不能直接向郗元载开弓,而要迂回从郗元载的两个儿子下手。
不久后,监察御史上书弹劾郗元载的长子郗昺,贱价购买户部一个小吏的房产和田产。
郗昺是户部左侍郎,贱价购买自己下属的房产和田产,要么是仗势欺人,要么是变相收受贿赂。
小皇帝把此案交给大理寺少卿审理,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是宁楚轩。
宁楚轩最后审出的结果是,郗昺变相收受贿赂。
郗昺因而被投入大牢。
接下来,又出来一个道士,状告郗昺暗中向他询问天象,并说出“帝星黯淡,圣上非宗庙之主,吾父必取而代之”之类的话。
这样一来,案子的性质就变了,从收受贿赂变成了谋反案。
小皇帝大怒,下令严查此案。
这一查,一下子冒出许多郗氏两兄弟的谋反罪证。
郗元载的二儿子郗昶,原本是小皇帝东宫僚属,小皇帝即位后,郗昶出任太常寺卿,掌管宫廷礼乐,常在后宫走动。
于是便有人状告郗昶和先帝时的大宦官王重福来往,私底下贿赂王重福,想要在皇帝身边安插眼线。
王重福是先帝时的总管大太监,新君即位后,他出任掖庭令,权力仍旧很大。
他一向是先帝跟前最得脸的太监,连朝廷一品大员都要卖他面子。
哪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被投入大狱,由他的徒弟褚全忠亲自审问。
严刑拷打之下,王重福实在抵受不住,招供说,郗昶给了他重金贿赂,所以他便把郗昶的眼线安排在宫里做宦官和宫女。
至于谁是郗昶安插的眼线,褚全忠早已把名单拟好,他让王重福指认谁,王重福就指认谁。
褚全忠趁机除掉了一批他看不顺眼的宫女太监。
接着,褚全忠又在王重福房中和宫外的宅邸搜出大量金银。
人证物证俱在,郗元载的次子郗昶也被投入了天牢。
郗元载迫于压力,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辞去门下侍中、大司空、齐国公等一系列官职爵位,请求告老还乡。
殷崇礼见终于挤走政敌,以后就只剩他一个顾命大臣,当然欣喜若狂。
小皇帝见外公主动辞官,想到以后只有殷崇礼一个辅政大臣,而殷崇礼一向是迎合上意的,日后再无人干涉自己,心中也不禁狂喜。
人逢喜事,心地也会柔软,小皇帝便想饶恕两个舅舅的性命。
这天下朝回到后宫,小皇帝跟赫兰盛商议,能不能跟殷崇礼说一下,将两个舅舅判为流放。
赫兰盛眼底划过一抹阴戾,白皙俊美的脸上却不动声色:“陛下,谋反可是杀头诛族的重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若因他们是你舅舅就饶恕他们,日后只要是皇亲国戚,岂不是都可以法外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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