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斜躺着。斜躺在一张硕大的竹椅里,竹椅的坐面衬着母亲手做的羊毛坐垫,身边上裹着一条羊毛毯子。父亲双手交叉,手指扣住两边的毯边,向左向右紧紧地拉着。毯子裹满了全身,连双脚也裹上了,看上去,除了头以外,整个身体都严严实实地裹着。这个动作是父亲晒太阳的动作,父亲做得很熟悉,我看得也很熟悉。

太阳光淡淡地晒在父亲的身上,从脚板照到头顶,又从头顶照到脚板,给父亲罩上了一层酥软的光芒。其实呢?这阳光呵,全部晒在毯子上,毯子上的绒毛花在闪亮、在跳跃。母亲走了过来,轻弹毯尘,问父亲,现在太阳正旺着,毯子不捂反而暖呀。父亲接口说,刚刚晒出来的暖气在里边,捂住不让热气跑掉,暖的时间长。母亲听后,笑笑,干活去了。

母亲走后,父亲干脆把头缩进了羽绒衣里,开始闭眼,开始体味温暖的味道。

晒太阳,我们这里叫做孵太阳。我记得爷爷十岁后开始喜欢孵太阳了,后来随着年岁的增加,爷爷喜欢孵太阳的日子开始多了起来,而且孵的时间也长。爷爷说,这个时候的阳光能治病。太阳能否治病,我们不得知,但孵了太阳的舒适却是客观存在的。孵太阳的人希望太阳天天出来,而且光线要清爽、要亮堂。太阳也金贵,也撒娇,总是出来两三天,不出来一二天,一直让你牵肠挂肚,也一直让你翘首以待。

父亲现在也孵太阳了,这是去年九月后的事情,是在父亲得了大疾后开始的。父亲孵太阳比爷爷更积极,一天要孵两个时间段。中午喜欢在楼房客堂门外的中央,孵的是正午的太阳,瓷白、热烈、光亮,温暖的速度比较快。父亲孵时,眼睛是不闭的,他会一直侧转身体向东边张望着,看路边的行人,看开过的汽车,这些都是生命奔跑的表现,父亲很开心;另一个就是下午二三点钟的太阳,太阳已经挂在西边,有时嫣红,有时绯红,如喝了陈年的酒酿醉醺醺,也暖烘烘。父亲在那地那时,可以看太阳的光彩,看菜蔬,可以闻闻菜香,可以看母亲忙碌的身影。

我每天在父亲的身边,每天要为父亲烧饭,所以陪父亲的时间一直非常散在,非常零乱,忙好后,母亲建议我休息一下。我就会搬一张凳子去孵太阳的。我来到父亲身边,父亲先是浅浅一笑,嘴一呶,叫我坐在他指定的地方。坐定后,父亲也看看我,我也看看父亲,相看后基本就无语了。那时的我也确实倦了,倦了就打盹,打盹就呼噜,我已经好几次在母亲的叮咛声中醒来的,一旦听到母亲“当心着冷”的闲话时我就醒来。那时,我已经周遭温暖,而且一定倦意全消,此时父亲一般都醒着的,父亲笑着说:日头真好!

有了日头才可以孵太阳,孵太阳的暖啊,确实有点不一样,首先是非常的温和,不激烈、不张扬、不轰烈;暖法也是慢性子,是一点一点渗透到皮肤的,温暖到心怀的;暖意是慢慢聚拢而又慢慢散开的,而且非常均匀,暖了就不容易散去。人一暖,心就暖,心一暖,人就感觉快乐,感觉健康。父亲孵过太阳后脚头起步就很轻松,讲话的声音就很响亮。好像太阳的光线除了送人暖意外,也输送了力量。

这个是我孵了太阳后慢慢形成的想法。

这个冬天,真希望你不计较岁数,也去孵一次太阳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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