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把老家的芹菜

到今天为止,今年的芹菜,吃过多少回也算不清顿数了,为什么,因为芹菜实在好吃。好吃在什么地方,全家人一致的看法说是特别嫩,我也是同意的,确实嫩极了。一小篮的芹菜,放进铁锅里一炒,一熟,盛到碗里,也不是满满的。吃了,半个小时以后,风卷残云,芹菜一根也不剩下。母亲问我,回家拿点哇?我说好的,但不能太多,够吃一顿。母亲就到西边的菜园里挑了浅浅的一篮子,然后一根一根地抖掉泥块,切掉菜根,弄掉菜叶,捏成很粗的一把,寻了一只保鲜袋,装了进去,递给我说,先放到车子里去,防止回转去时忘记掉。我全部应允,照做,很欢喜、很光荣地拿了南桥的家。

早上,我就建议妻子烧芹菜,妻子满口答应。这里面有讲究,这芹菜有降血压的功能,我血压偏高,吃芹菜比吃药要好,天然,无副作用,等于食料。事实呢?每当吃了芹菜后,小解、大解都爽气,肠子蠕动的声音也清脆,自己听得见。还有一个原因,这是老家的芹菜,种植过程妻子清楚,一不施农药,二不用化肥,比较生态。芹菜烧好吃了,我们吃得很认真,连芹菜的汤也要喝光的。吃了半个月,自己觉得头不浑了,即使看上三四个小时的古书,头也不疼了。我知道,这应该不是芹菜的药理效能起了作用,主要原因是认为吃了芹菜就觉得血压降了就降了,心里踏实了,到底降不降,小区门口的血压计一量就知道。

以往,我是计较妻子不大愿意卖芹菜这件事的。我嘀咕了几次,她买来了,但买来的是美芹。我看见美芹就反感,这个美芹的杆子比筷子还要粗,扁扁的,弯转的,那个根像是没有开花的水仙,又高又大,又白又嫩。竖放墙根,就像稻田里稗草。吃了,硬邦邦的,一咬一个响,横竖烧不酥的,药味也不是纯中药的。还有一个心底的想法,这芹菜带着一个“美”字,我认定这是美国的“美”,这美国不是个好东西,虽然强国,但于我感觉不好,一是朝令夕改,二颠倒黑白,三是盛气凌人。想到这里,我就不想多吃,但浪费可耻,就只好吃,吃了,就拼命长大嘴巴狠狠地咬,一口啊呜接着一口啊呜,像是在咬美国鬼子的耳朵。我郑重其事地叮嘱妻子,今后,这什么的美芹坚决不买,除非它马上改掉姓名。

我就喜欢老家的芹菜。老家的芹菜属于弱者。弱者都以群居的方式生活的。平常说的芸芸众生就是这个道理。我看见芹菜的样子,就认定群居就是集体生活,就是团结,就能产生巨大的力量。一畦芹菜,茫茫田野,风餐露宿,白天黑夜,可以你靠着我,我依着你,相拥相伴,然后齐齐地向上长,长大长粗,一起面对太阳,喜笑颜开。我想象,一棵分开来的芹菜,菜干是撑不起菜叶重量的,就会半腰折断倒地,而群居就能根根站起来。群居了也可以生死与共,可以风雨在一起,霜雪在一起,长大、消亡都在一起,不会有失落孤独,不会有你争我夺,也不会有幸灾乐祸。而对于母亲来说,群居给予她的大概就是亩产或者地产的提高,这是规模效益,是收获,也是自豪。母亲说,我们家的芹菜吃不完,一方面是指芹菜种得比较多,另一方面是指芹菜长得比较好。

但有一次,妻子说这芹菜不好吃,我吃了几口,果真不好上口,吃到最后芹菜的干都成了菜渣。看着碗里的芹菜,觉得这菜干的尖头青嫩,中间细长煞白,后段特别圆润,长得极为紧凑、高挑,像母亲织绒线的长针。这样子是清爽、白亮,很耐看的,好像不是自己菜园里挑出来的。这不对,我是亲眼看见母亲去挑的,是母亲一根根挑拣的,一根根理清的。母亲说,这芹菜是遮了尼龙布的,是防止浓霜打死,所以遮了一下。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芹菜,让霜一打就完蛋,肉麻的,这尼龙会起到保存劳动果实的作用,很管用。母亲无过,应该表扬母亲的细心。母亲善于与天气打交道,看得出山水,拔得出苗头,估计今晚霜重,就遮,霜小就不遮。

我与母亲再次来到芹菜的菜园里。母亲指着北面的那段田园说,这是用尼龙遮的,南面是不遮的,前两天浇粪了。这不遮的芹菜个子明显矮小,叶片有些龌龊,有焦叶、碎叶,而且有蜷缩的样子,菜干虽然也朝天立着,但有些偏转,脚头有些不稳。母亲对我说,等雨下了一二次,再给你们挑南面的吃。我说嗯。我再仔细看北面的那些芹菜,芹菜的叶面整齐,像刀片切过的一样,颜色碧绿、青嫩,个头高出南面的芹菜要有五六公分,菜干非常白净,根根笔挺,而且有力,像是浸过水一样的鲜艳和青翠,嫩生生的,看着就感觉好吃。我对母亲说,我实地看到了,也要这些芹菜的。我指着北面的芹菜说。

岁数越大,离母亲越远,最后会远得看不见,但不管我岁数大到什么程度,我永远是母亲的孩子,母亲会一直将最好的东西送给儿子,即使是送一把老家的芹菜也是挑最好的,遮不遮尼龙,好吃不好吃都没有关系。我望着母亲,真的不想说这芹菜的事了,只要老家有芹菜,我家有芹菜吃就可以了。母亲笑了笑说,随便什么人,都不相信,北面的青菜是不好吃的。我想说,我也是。我想问母亲,开春了,天暖了,雨水多,日头长,这遮过的芹菜会变吗?母亲说,一天一夜就变样子和颜色的,也变味道的。

与父亲一起孵太阳

冬日太阳的温暖,先暖身再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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