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哥不必你瞧,兴许还好得快些。”孙二太太道:“你随我过来。”
才进门,孙二太太就命丫头、婆子都出去。自在炕上坐了,指着孙绍祖骂道:“我瞧你是成心想气死我,你才高兴!”
孙绍祖梗着脖颈,气急道:“我做错了什么,要母亲这样责备我!”
“你只说那杯酒!我偏不信你大哥要吃那杯酒,他是多惜命稳妥的人,我虽才见他没两面,却已知道了。唯有你,最不叫人省心!那杯酒必是你硬逼着他吃的,是与不是?”
知儿莫若母,孙绍祖心里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孙绍祖见她猜得一丝不错,索性破罐破摔,径直过去在小炕另一侧坐了,拣桌上的糕点来吃。“纵使是我逼着他吃的又如何?瞧他半点荤腥不沾,酒水也不吃的,有什么意思?谁晓得他的病这样重,不过吃了一盅就受不住了。只怪他太弱了些,倒个个都来怪我。老祖宗素日都说最疼我,今孙绍先回来了,眼瞧着便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哪里还记得我。母亲竟也护着他,半点不想着儿子。”
孙二太太听他说得怨怼,气道:“我如何养出你这么个蠢笨的儿子来!你若真瞧不顺眼大房里的,索性下手重些,叫他一病死了,倒也是桩事体。如今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你晓得是牵着谁的心?孙绍先是长房嫡出,在府里原比你更体面些。好容易回来了,老太太必然更疼他。你偏要在这时候上前去伤了她的眼珠,纵然她再疼你,也要骂你。你当我骂你为着什么?不过是想叫老太太责备你时想着我已罚过你了,带着心软,从轻些。”
说来道去,总归是孙绍祖自个儿蠢笨,又不晓得变通的缘故。
“我虽厌他,却并不曾想着在这时候动手害他,母亲当我真蠢笨得这样了?我还记着他们大房里救了合睿王这回事,绝不敢在此刻就动手。”孙绍祖捏着一枚桂花糕,却无论如何再不能咽下,只得原样放回去。“那日饭桌上大妹妹说得太稀奇古怪,寻常人谁信这个。我只当是他们在扬州穷得肉也吃不得,酒也买不起,这才编个幌子,说是不能吃。谁能想到真是这样,真真叫人头疼死了。”
孙家长房能回京城来,原是因着在扬州时救了当朝合睿王的缘故。这位合睿王很了不得,是先帝遗腹子,托生在太皇太后腹中。虽是弟弟,太上皇却将他当做儿子一般养大。才落地就封为王爷,赐号合睿。自小在京里金尊玉贵养了数十载,后先太子出了事,他才往边关去。没料到他竟是个将才,战无不胜,挣了许多功勋在身上,令太上皇更看重他。听闻今上原先做皇子时,因有恶疾在身,很被冷落过一段时日。幸而合睿王疼惜这位与自个儿一般大的侄儿,常去瞧他。故而今上待合睿王也很不寻常,格外给一份尊荣。
能救下合睿王,这是极大的福分与运道。孙家长房不知烧了哪路高香,才有今日这好命。因着于合睿王有恩,太上皇才额外开恩,命他们回京。如今又很看重孙大老爷,孙家俨然京里新贵,谁不侧目?
纵使孙绍祖真猪油蒙了心,也不能在这时候动手。届时除不除去孙绍先一说,再别将自个儿折进去。
孙二太太想到这一茬,与孙绍祖对视一眼,心中酸楚。“老太太原就更疼大老爷些,那些年大老爷在扬州,老太太见不着他,这才多疼老爷了些。如今他们举家回来,又于合睿王有恩,想是更要抖起来。倘使老太太再偏帮他们,只怕这孙家连咱们落脚的地方也没了。”
孙老太太在时还好些,不能分家,尚能在孙府住着。倘使孙老太太去了,孙府必是长房囊中之物,届时他们独搬出去住,日子才要艰难。
“恩情总不能用一世,何况又是那样的皇孙贵胄。瞧他如今这模样,能不能活下尚且未知。”孙绍祖心底生出一股恶意来,想到京里如今悄悄传出来的话,不免将那影子又扯到孙绍先身上。因与二太太道:“我听闻如今合睿王与林府的公子很好,算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有了那位林大爷,只怕王爷想不着我们府里这位先大爷了。”
二太太不知他这话里的意思,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孙绍祖自知失言,忙笑道:“这是外边的事,母亲不知道也是寻常,我晓得就是了。”
二太太知道他素日最喜在外边玩闹,消息灵通些也是有的。当下不管这个,又交代了些零散的话,这才说罚。
“老太太今日动气不是一星半点,但凡这盅酒不是你给的,是你妹子也好,我也罢,纵使是你父亲,老太太也早叫人罚了。老太太不罚你,天长地久堆在心里,小错也要成大错。与其如此,不如我来罚。”又道:“近些时日不许你再往外去,去学堂下学了即刻回来,不准有一刻停留。我|日日要遣人去问,你若迟了,必不饶过你。鸡鸭鱼肉这些荤腥也不许你,酒更不准,趁着这段时日好生修身养性,你大哥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再免了你这罚。”
孙绍祖待要辩驳,偏二太太立时唤丫头进来:“璇玑,送大爷出去。”
“哎,就来。”外头有人应声,旋即便打帘子进来。只见是个穿粉|白衣裳的妙龄少女,面上笑意盈盈,虽非格外出众,却自有俏|丽之处。璇玑笑道:“我们太太乏了,大爷请随我出来罢。”
孙绍祖早对璇玑有心,奈何她躲得厉害,又是他母亲身侧的人,故未被他得手。如今见璇玑俏生生立在自个儿身前,还有什么不肯,便是辩驳的话也尽数忘了,只点头道:“好,我这就出去了。”
孙绍先这一病病了总有七|八日,总是反反复复,偏不见好。初时尚能吃些米汤,末了竟连水也不肯吃了,镇日只昏昏沉沉地躺着,宛然精气已散。
大夫人急得不知该怎么好,偏派出去问生辰八字的人又没着落,越发心焦起来。唯恐姑娘尚未寻着,孙绍先的命先去了。镇日求神拜佛,恨不能立时找着才好。
正当没奈何的时候,碧影忽领着一个婆子进来,与她道:“夫人大喜,那位姑娘找着了!”
“当真?”大夫人心下猛跳,目光灼灼看向那婆子。“你找着的?”
碧影道:“这是角门上看门的赵婆子。”
“请大夫人安。”赵婆子跪地行了大礼,这才:“说来也巧,我有个老姐姐,是在荣国府里做事的,服侍他们府里的二姑娘,做过二姑娘的奶妈子。她好赌了些,常拿那位姑娘的东西来换银子使。我那日往当铺去赎我儿子当了的一样东西,赶巧遇着她。便问她那位二姑娘究竟心软糊涂得如何,竟由得她拿捏。她便与我说了些二姑娘的事。因我原先算过人的命数,她便将二姑娘的生辰八字告诉我,叫我算一算。我算了,那位姑娘果然是个再心慈手软不过的人。昨日碧姑娘拿着那张名帖出来,落在角门边,凑巧我瞧了一眼,却与……却与那位二姑娘的生辰八字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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