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险些吓坏了妈了。”

孙绍先扎挣着想去擦孙大夫人面上热泪,却手软气弱,竟连抬手也不能够。末了只得哑声道:“是……儿子的……不是……”

“你既知道不该叫你|妈伤心,就该快快地好起来才是。”孙老太太擦去面上泪痕,与那瘌头和尚道:“还是大师救我孙儿一命,便是叫我折寿即刻死了,也是好的。”

“不必,不必。”瘌头和尚只微微含笑,打怀中取出一物,送到孙老太太跟前。细钟忙上前接过,见是一枚通体莹白的扁白玉钗,上雕迎春花一支,握在手里暖意微生。细钟便双手捧了,奉与孙老太太。

孙老太太不解其意,便问:“大师,这是?”

“阿弥陀佛。”瘌头和尚念了一句佛偈,又道:“你这孙儿是个好的,只是命中该有一劫。若是迈过去了,自然从此无忧。他前世欠了份债,亏欠的原是个姑娘。因这姑娘前世救了你孙儿的命,这一世少不得要还她。倘使你们找着这姑娘,三媒六聘地迎入府中做正房夫人,这病便能不药而愈。”

众人俱未听过这样离奇的话,一时不能十分相信。

孙绍祖最是嘴快,立即道:“哪里来的江湖术士,不过茶馆里听了个话本,就敢来诓骗你小爷!”

“绍祖,谁教你这样没规矩?”孙二太太狠狠拧了拧他臂膀上一寸皮肉,孙绍祖吃痛讨饶,只得不甘不愿地退后几步。

孙二太太虽呵退了孙绍祖,对着瘌头和尚的话却也不肯信。只瞧着孙老太太道:“老太太,这事听来也太古怪了些,咱们谁也没遇着过。绍祖忧心他哥哥,恐被人诓骗,反倒耽误了,这才脱口而出……”

孙老太太亦不敢十分相信,看向那和尚,迟疑道:“大师如何晓得其中原委?”

瘌头和尚道:“此是天机。盖因孙绍先命不该绝,故我才往此地来。”

众人俱不不信,独孙大夫人一人见过其中曲折离奇,孙绍先从前叫他好友跛足道人瞧了便好了,如今他样样说得清楚,虽古怪了些,哪里有不信的道理。想着便紧握了握孙绍先手掌,好叫他安心。自个儿立起身来,转身瞧着那和尚,一字一句道:“我信大师的话,只是不晓得那位姑娘是谁,好叫我们过去求亲。”

瘌头和尚含笑颔首,又道:“我已算准了,这位姑娘如今也在京里,生于勋贵之家,品貌不俗。”说着便从怀中取出已贴,送到孙大夫人手中,笑道:“这是那姑娘的生辰八字,你们自去寻就是了。”

这话说罢,便拂袖飘然而去。任众人在身后如何呼唤,亦不停留。纵丫头婆子们拦他,竟半点不能拦住,只得眼睁睁瞧着他往府外去了。

孙大太太心中已有计较,摊开手中名帖一看,见上头果然是一人的生辰八字。便在心中细细推算,心中不免踌躇。倘使是真,依着这生辰八字,那姑娘竟才满十岁。

孙二太太凑上前来瞧她手中名帖,也看出其中不对来,当下便道:“大嫂,倘使真有这么个姑娘,也不过十岁,如何上门去求亲?照我说,还是该请太医来瞧瞧。江湖郎中的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尽信。后来说出的话竟像是胡言乱语,理他做什么?”

“绍先的病难治,纵使大罗神仙在世,只怕也是不能治的。”将名帖送到孙老太太面前,孙大夫人道:“不论旁人如何言语,这位姑娘我必是要去寻出来的,还请母亲允我。”

孙老太太正不能决断,忽听边上细钟哭道:“大爷!先大爷!”

返身去看,却见孙绍先又昏死过去,双眼紧闭,唯有胸前些许起伏叫他们知道,他尚活着。

孙大夫人心如刀割,跪倒在地,哭道:“母亲!怜我半生只养了绍先一个儿子,若失了他,不若将我的命一并带去了罢!如今事已至此了,还有什么不能的?况那瘌头和尚说的,与扬州时那位跛足道人说得相去无几!跛足道人昔日走时确然留话,说多年后有他一位好友会来了结此事。桩桩件件都对上了,不过寻个人,这又值当什么?”

孙绍先如今这模样,不啻将她扔在炼狱里。只消能将他留下,她没什么不能做的。

孙老太太命娉钟将她扶起来,自叹息道:“不是我不许你。绍先是我孙儿,我一样心疼他。但凡他能好,我就高兴。只是老大家的,才大师也说了,这位姑娘出身勋贵之家。我们孙府近些年虽跟对了主子,略好了些,到底在这京里不过是末等的人家。贵勋之女,他们如何肯点头?”

何况孙绍先如今又是这模样,京里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更不肯定下亲事。京里勋贵之族的姑娘金贵,哪个不是捧在手里娇养的?孙绍先病得厉害,倘使订了亲,尚未过门便成了望门寡,却又如何?

孙大夫人被娉钟扶起来,哭得满脸是泪,连连抽噎。只听她哽咽道:“纵使叫我不要这脸面求上门去,跪在他们门上求着救我绍先一命,我也是肯的。如今只有他们说不出的,哪里有我不能做的?我已打定了主意,母亲纵使不许我,我也要做成这事。”

“冤孽!冤孽啊!”孙老太太将名帖叩在桌上,连击数掌。末了只得垂眼叹息,终是允了。

孙绍先这病时好时坏,一时又醒过来,一时又昏过去。闹腾了好些时候,孙大夫人才叫几个小厮抬着他回了众益院。

孙二太太并孙绍祖陪着老太太说了一刻话,见她心不在焉,便识趣退下了。孙绍祖晓得自己做错了事,出了祥容堂便要悄悄溜走,便被孙二太太呵住:“绍祖,你又要往哪里去?”

孙绍祖只得立住了,转头回来,笑嘻嘻地道:“我瞧瞧大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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