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吴敬仲急匆匆赶到太守府西侧的别院时,却发觉这里全没半点异样,先前的厮杀和喊叫声全然不曾影响到这儿,别院门前的侍卫看到太守大人衣冠不整、满脸着急,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一时间倒没行礼,得亏吴敬仲此时担心女儿,否则只怕又少不了一顿杖罚。
不过当吴敬仲走到他身前时,他还是下意识俯身,不料却瞥见了吴敬仲那双名贵靴子上零落沾染着的血迹,一丝惊骇笼罩心头,却不敢出声,因为此时的吴敬仲显然不是什么好心情。
“徐贵呢?”吴敬仲语气平和,手里的裙刀握的却紧。
“徐管事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家里有急事,”那门卫连忙答道:“听别人说,是家里有人病危,急着见他最后一面。”
说罢,这个门房的腰弯的更厉害了。
依照规矩,管事不得擅自离府,就算是事出有因,也要写一份假条交由门房,若有人问起,也算是个交代,可徐管事走得急,这儿又不常有人来,大家就十分默契地都没提起这档子事。
门房哪里有什么假条,最多有一颗脑袋,也不知够不够砍的。
吴敬仲沉着脸,一句话没说,径直推开门。
这处别院在太守府一角,偏僻但不荒凉,反倒显得恬静安然,而这处别院的三两个下人仆役也与其他地方不同,见着吴敬仲只是微微低着头,神色间虽然也是十分害怕这位太守大人,但因为知道自己不会无缘无故死在某座乱葬岗里,所以整座院子比起外边要轻松不少。
别院墙边有一株挺直的梧桐树,树荫投下来,正好挡在两张竹椅上,盛夏时会是个乘凉的好去处,除此以外,这座院子中的砖瓦都可以说近乎朴素,若是和太守府中的华贵精致相比,说一句简陋也不算过分。
纵使有人进了这儿,只怕也很难想象,这是吴家三小姐的住处。须知就算是最受大房敌视的二公子,也在这府里有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捎带着几十号仆人。
吴敬仲环顾院内,一切如旧。
但他今天的心情已经被接二零三的麻烦彻底破坏掉了。
“都出去。”
吴敬仲深吸一口气,忍住在这座院子里杀人泄愤的冲动,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仆人杂役虽仰仗着三小姐的“福气”,比起别处的下人管教要宽松不少,却也没给他们以下犯上的胆子,见着吴敬仲一反常态,哪里还敢多问,匆匆将手上的事情结了尾,几乎是逃一样离了院子。
当别院内只剩下梧桐、竹椅和吴敬仲时,吴敬仲慢慢走到竹椅上坐下,把裙刀收进袖子里,看向梧桐树干上的划痕。
他忽的有些惊惶。
女儿六岁以前,每年七月初五,他都会用这柄压衣刀替她在树干上划下身高,六岁以后,他就不常来这座小院了。因为那个时候他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可能招来祸事。
树干上十六道划痕清晰无比,第七道歪歪扭扭,刻的很艰难,像刻在他心上。
他看向那座小屋。这个女儿别的都好,只是喜欢赖床,每每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现如今应该还在酣睡。吴敬仲并不进去打扰,只觉得有些疲惫。
从这个女儿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吴敬仲就很少见她,府里的人都知道,老爷不愿意别人提起三小姐,而一心想凭着多生几个儿子来讨老爷欢心的大娘子,自然也恨透了这个让自己再不能生育的女儿,反倒是处处被大娘子打压的二房,倒是时常来这儿看看这个三小姐。可自从三小姐把老爷带来的那个公子哥打断腿以后,就连二房也不敢来了,只偶尔捎人带来些钱帛。
下人们都说,三小姐长得俊俏,可做事硬气,能女红能洗衣,砍柴烧火比汉子也利落,比那些个带把的都干脆,而且她胆子也大,那些个舒州城里的纨绔,哪个三小姐没打过?
吴清疏三个字,至今陆家公子听到,都得下意识捂着档。
但很少或者几乎没人知道,吴敬仲让自己的女儿住在这座偏僻别院是为了避开那些敌视的目光,少往此处来是为了给别院留一块干净的地方,至于那些刻意的漠视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在这座别院周边,有十余名吴家豢养的江湖高手隐匿保护。
这棵梧桐树下,埋着十两黄金和一份天衣无缝的户籍,还有一柄被新语山庄视作近百年铸匠技艺大成的融光剑。
但那柄裙刀告诉他,这些并不足以抹去吴家三小姐这个身份带来的关注。
但另一个疑惑浮上他心头。
做这些事,或者说当下舒州城里有能力做这些事情的,只有聚宝楼一家,他们目的何在?
吴敬仲有那么一瞬希望屋子里的人已经不在了,已经逃得远远的,最好是永远不要回来,他甚至希望聚宝楼的人已经狠下心不顾江湖人的可笑名声杀了她。
吴敬仲额头沁出一圈细汗。
但一个刻意生疏的声音再次提醒他,聚宝楼没那么蠢,活着的弱点才是弱点。
“孩儿见过父亲,不知父亲有何要事?”
吴敬仲看向那声音的主人,眼神中最后一抹柔和化作冷漠,他拂了拂袖,倚在竹椅上。
“府上出了事,你倒是睡得安稳。”
吴清疏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却还是平静道:“我不过一个弱女子,府上的事情掺和不得,倒是让父亲失望了。”
吴敬仲看向那个倔强的孩子,蓦然起身,冷声道:“为父哪里敢失望,为父怕你还来不及。”说罢,袖袍一甩,一柄精致的裙刀就到了她脚下。
“好好看看,”吴敬仲神色冷漠:“我怕早晚你死在这儿,都不会有人发觉。吴家这么好住,你那两个废物哥哥至于早早搬出去么?”
吴清疏眉间闪过一丝惊诧,不去捡那柄匕首,而是先摸了摸手肘。
本该绑在右手手肘处的银刀,如何会到了父亲手里?无怪乎今早总有些不适。
吴清疏俯身拾起那柄银刀,很熟练地卷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手肘,然后把银刀的刀柄卡在了袖管里的一处活扣上,罢了,还甩了甩手腕,才露出一丝微笑。
吴敬仲没由来有些难过,这般熟练,哪里像是个弱女子。
“谢父亲提醒,”吴清疏没半点害怕神色,只平静道:“至于两个兄长,他们是开门立府,又不是入赘去做上门女婿,女儿和他们不能比。”
“荒唐!”吴敬仲一甩袖,厉声呵斥,“你还想娶妻不成?你明年就十七岁了,可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待字闺中的,还把人腿打折了,你知不知道,这已经是舒州城里最大一桩笑柄了?”
吴清疏冷然一笑,笑容讥讽,“女儿也不清楚,父亲大人识人无数,为什么招来这么个废物?我只不过吓一吓他,他就从朗月阁上跳了下去,万一将来父亲的仇家找上门来,他岂不是要把女儿推在前面挡刀子?若都是这种品行,你岂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放肆!”吴敬仲大怒,快步走到她身前,抬手便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吴清疏姣好面容上多了一道红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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