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宪与刘伯温面面相觑,想了半天,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又如何?”刘伯温问道。
杨真却没有立刻回答,又认真看了看画,仿佛确定了什么似的,这才说道:
“我们无论是使用武器,或是写字,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使用工具,目光必定自然而然地顺着它所指的去向。可是你看这幅画里……这些行刑的小鬼,还有这个提笔的判官,持链锁魂的阴差,他们的眼睛却根本没有看着刑具、笔尖、锁链等所指的方向,而是平视前方!”
“呜!”
“堂堂一代画圣怎么会犯下这么基本的错误,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刘宪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
头,已经点不下去了。
甚至呼吸都开始有些困难,此刻他的胸口如压重石,只能用呆然的叹息,来表达默认的情绪:
“这……你是说这画是赝品?”他追问了一句,“那照你这么说,他们眼睛所视方向……”
“应该是他们视线的交点,一定隐藏着什么有趣的东西!”杨真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开始循着鬼差判官如炬的眼神默默地测量。
测量并不复杂,在学校的时候老师经常叫他做目测练习,这在刑侦中往往是经常用到,因为刑警们常需要测算各种距离、轨迹,但片刻之后,杨真怔住了。
因为画中的凶神厉鬼们视线的交汇处竟然是……
空气!
确切的说是彭府的后花园,红墙青瓦,青石铺路,两侧苍松翠柏,鲜花环绕,斜阳把甬道的路面照得通亮,但见花园中怪石嶙峋、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而那个交汇点却既没有落在假山上,也没有落在任何一处墙面上,甚至连那些郁郁葱葱的大树附近都没有停留,只是落在空无一物的空气里……
那一时之间,杨真几乎觉得他的计算出现了根本性的错误,扫兴和失望的情绪,即便他再怎么不想,也正化作冷汗,出现在他的背脊之上。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锁着眉头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又转身进屋,呆呆地看着那幅画出神。竟连刘伯温兄弟返身进屋,站到了自己身边也恍若未觉,口中只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这又代表了什么……代表了什么……”
刘伯温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杨真却不没回答,反而转头问道:“刘大人,敢问彭府的管事、下人何在?”
“要提审他们吗?”刘宪问。
“嗯。”杨真点头,“我要问他们一个问题。”
管家很快被衙役们押到了书房里,那是个华发苍颜的老者,瘦骨如柴,鹤发鸡皮,一脸的鱼网纹像被刀子刻上的一般,在衙役的吆喝下战战兢兢地挪进房里,畏缩地看了一眼,堂上的三人里刘伯温品秩太高,他没见过;杨真一届布衣,他不认识;但刘宪他知道是应天府尹,昨天来封府的命令就是刘宪下的,此刻见对方阴沉着脸坐在堂上,不由得一阵哆嗦,双脚一软,就纳头跪倒:
“大人饶命~!草民什么也不知道啊。”
“什么也不知道……?”杨真也不和他分证,“罢了,我只问一件你定然知道的事,这幅画一直就是挂在书房里的吗?”
“那倒不是。”老人道,“这画是老爷前几年带回来的,本来是挂在佛堂的,后来老爷说此画寓意深远,鬼神脱壁,观此画可使人惧罪修善,他要时时自省。所以让我把它挪到书房里来。”
“我明白了!”杨真一拍大腿,“果然如此!”
“小哥儿发现什么了?”刘宪挥手叱退了管家,扭过头问道。
“刚刚我认真看了看画,才发觉自己漏掉了一个重要的地方。”杨真道:“说来真是汗颜,大人有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
刘宪茫然四顾,眼前除了这幅《地狱变相图》,对面的墙上还挂着一副对联,其词云:‘雨过琴声润;风一翰墨香’。左边放着一个粉彩镂空“吉庆有余”转心瓶。右边书架上整整齐齐地垒着各种古籍,书香缭绕。当前放着一张花梨木的大理石大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
“我倒是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刘伯温道,“这书房结构小巧,布局精致……”
“对了,就是布局精致。”杨真目光闪闪,“所以你不觉得,这样一个雅致高澹的的书房,可见主人的品味不差,那么这幅凄风惨雨的‘地狱图’放在这里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
被他这一提醒,刘伯温兄弟不由得又看了看那画,这一次果然发觉画放在这里果然大了点,几乎占了大半的墙面,两侧还被书架挡住了一角,显得很是突兀。
“所以说……”
“所以说它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如果说是从佛堂那里移过来的,那就对了。”
“唔。”刘伯温瞿然开目,望着杨真的眼中熠熠生辉,“我这便命人把画抬回佛堂去。”
几人移步彭府佛堂,但见小殿菩萨宝相庄严,堂中香烛辉煌,锦帐绣幙,四面壁画栩栩如生,北面的“降魔盘龙”数尺飞动、南面的“帝释龙神”虬须云鬓,西面的“孔雀明王”则毛根出肉,只东侧的影壁上空着一大块石膏泥漆,看起来像是被生生剐去了一般,衙役们将画抬至墙上,果然严丝合缝!
杨真重新伸手,再次循着鬼差判官如炬的眼神,开始测量。这一回果然在他们视线的交汇处,一块略显突出的墙砖赫然在目!!
机关消息!
刘宪暗暗吸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
墙砖,被轻轻地按下,伴随着某处传来的“咔嗒”一声轻响,平整而光洁的地面突然向两侧分开,露出一处暗格来,杨真伸手一探,原来里面放着的是一本厚厚的账册。
“上头写着什么?”刘伯温急忙问道,“可是彭家向李彬行贿的记录?”
“……不是。”杨真一页页地翻着,半晌才道,“都是彭家砖厂向各处采购花岗石的记录……他买花岗石做什么?”
“或许是烧砖用吧。”刘宪想了想说,“花岗石质地坚硬,用来铸砖最合适不过。”
“嗯?”杨真蓦地一怔,“啪”地一声合上账本,“不对!这是欲盖弥彰!”
“欲盖弥彰?”刘宪怔愣。
“这幅图的机关设计不可谓不巧,”杨真道,“任谁都会以为这种费尽心机收藏的东西定然是被隐藏的事实,但彭展镇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件事——这个事实太正常了,正常得只要大大方方的放在书房里就可以了,完全没有必要用这种手段来掩盖!因此反而说明了真相定然是相反的!”
“这……”
“看来……”杨真目光幽幽地看着重新嵌回影壁的《地狱变相图》,声音听起来有一种梦呓般地不真实感,“我们有必要去砖厂走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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