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待成

城西花市一隅,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太原府中的绅士名流、家丁奴仆、商人文士、市井百姓。

“小娃子,果真要白银千两?我看你在这蹲了半晌,对这花草也不说出个所以然,谁会花这闲钱买个无名之物,再是待上两天也白费功夫,不如十两一株卖我如何?”有人对圈中郭凤道。

“一株一千,决不二价!你不买就不要打扰,自有伯乐识得!”郭凤稚嫩的声音响起。

“哟!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到也一套一套的。”有文士赞许道,他却不知,来此之前,赵匡颜早将这套说辞教了郭凤,现在不过是默背而出。

“刘爷,你祖上三辈皆是做药材生意,及至你这代,更是成了这晋阳城中最大的药铺东家,所过眼的花草无数,可认得这几株是何物呀!”人群最里圈,一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对一旁年过七旬的老者问道。

刘姓老者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老朽虽说好称识遍世间草木,可这娃儿所卖之物,却也是头回见得。”

人群正议论间,天空中,一朵厚如棉堆的白云遮住了赫赤赤的日头,郭凤所卖的花草当中,最为萤绿的一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脂白之色,几朵怒放的小花似受了惊吓,渐渐合扰,浓厚的香气也迅速散去。众人还未来得及惊讶,随着云彩飘走,金光重现,那花株又重披绿纱,含芳吐蕊,得见之人无不称奇。

“这是一千两,娃儿,这棵我买了!”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掏出银票一指有变幻之能的花儿道。

“孙员外可是出了名的吝啬鬼,竞也舍得如此出血,真是千金难买心头好呀!”

“你何时听说他会喜欢除了钱之外的东西,买这花想必是为送予谏议大夫郭无为郭大人,为他儿子买官一事打点罢了。”两人小声嘀咕道。

“我爹交待过,三株同售,决不单卖,不然剩下的就没人要了。”郭凤甚是机灵,虽然出生至今从未见过郭意,但娘亲教他如此说,自有其道理,也就牢牢记住。

听郭凤如此说,孙员外不禁犹豫起来,这一两银子能折换1000文铜钱,买得近百斗米,三千两可不是小数目,为儿子买个州官也花不了这数,纵不顾百姓死活,在这贫瘠之地也不知要收剐多久才能回本。反正儿子已到忻州上任,这可有可无的点缀,不要也罢。

“娃儿,说不定是你听错了,这东西再宝贵,也不可能值这么多钱呀,不如告诉我你爹是谁,我直接找他商量去。”有奸猾之徒动起歪脑子,欲探清郭凤背景,伺机夺抢。

“小弟弟,斯人无罪,怀璧其罪,你这宝贝要价太高,难免会引得贼人惦记,我劝你还是便宜些处理为妙。”有心慈的老者叮嘱道。

郭凤却是谁也不答,旁若无人般,顾自摇着手中的鼓儿。

一日光景,转瞬即逝,天色渐晚,可郭凤所处之地仍被围得水泄不通。许多人更是陪着呆了整天,只为观赏这花草的不凡而不愿离去。

“咕咕”两声从腹中传出,郭凤摸了摸肚子,起身将三株花草胡乱包在麻布之中,左顾右盼地在人群中张望,此举让围观之人直呼暴殄天物。正此时,一面盖黑巾的妇人挤入前排,郭凤见了,口中叫着娘亲,扑抱上去。赵匡颜一把将其抱住,一手提起地上布袋,穿过人群而去。

见赵匡颜这般有恃无恐,镇定自若,让本打算悄悄尾随的数名恶徒心生怯意,打消了半路抢劫的念头。可事无绝对,反是有几个欠了一身赌债,狗彘不食的地痞被赌馆催逼得紧了,走投无路之下,破罐子破摔,看准了赵匡颜回转所经的小道,提前绕至出口处,打算铤而走险劫略一番。

“哟!看来今日我哥几个艳福不浅呀!才一会又多出个姑娘,楚哥,那少妇就分给我几人如何。”笔直的长道尽头,贴墙靠着五个枯瘦的身影,口中污言秽语不断。

赵匡颜将郭凤递给京娘,毫无胆怯,径直走上前道:“几位最好让开,莫要等到腿脚断时,只能爬着离去。”

“哈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够味,我喜欢。兄弟们,快去将那宝贝抢了,我先好好会会这小皮娘。啊!”为首的地痞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一团黑影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剩余几个地痞面面相觑,刚刚只觉眼前一花,可还什么都未看清,怎么老大就躺在两丈开外哀嚎,难不成这女子是山魈所化,不然白天为何一直不见露面,还有那鬼魅的邪花,是问常人那个能寻得,越想越是心惊,在这闷热的夜中,竟汗毛直立,不住打起寒颤。

“鬼呀!”几人早吓破了胆,哪还顾得他人,大叫着向各方跑去。倒是留得赵匡颜与京娘错愕不解。

“姐姐,那几个地痞流氓怎么会把我俩当做鬼了?”回到客房,京娘对着水盆中的倒影左看右看,一脸茫然道。

“我也不清楚,只是将那带头的一脚踢飞出去也不至于把余下的人吓成那样吧?不过这也算是好事,至少这些痞子回去之后少不得一番添油加醋,其他有此贼心的浑浑听了想必也不会再来骚扰只是今日仔细留意所有前来围观的人流,却不曾发现妹妹描述的老仆,看来明日还要继续去守候。至于韩。。。”

“夫人、姑娘可有息下,“鄙人姓韩,本不想此刻打扰,但今日晚些得在花市中一饱神草,心中记念垂涎,无法释怀,所以特在二楼雅间定了桌酒菜,还望二位与小公子赏光移步,让我赔了这叨扰之罪。”门外传来的男声打断了二人交谈,听明来人心意,赵匡颜不由警觉起来,这才说了个韩字,就有韩姓之人前来叫门,不免也太巧了吧!且自六年前遭暗客缉拿一事后,万猛教了自己不少避过追踪的技巧秘法,刚才之所以选那长长的窄道回来,就是为让埋伏、尾随之人无处藏身。虽说功力有限,算不上高手,可配上秘法感应,一般的江湖中人纵是闭气静伏,十丈之内想不被自己的查觉无疑难如登天。此人竟找上门来,赵匡颜背脊一阵发寒。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赵匡颜让京娘护住郭凤,心头一狠,猛地拉开房门。但见一位约年过弱冠的黑瘦健壮男子拱手而立。

“你想看那翠玉莹花明日再到花市观望就是,这天色已晚,公子还是请回吧!”赵匡颜见男子礼貌客气,面无恶意,于是直接回绝,暗运的内劲却无半分松弛,反更加强了几分。

“稍等!”眼见赵匡颜正准备关上房门,男子急道:“此时打扰确是唐突,可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如此冒昧。”

“你我从未交集,何来逼不得已,夜至不便,还望公子自重!”随着话落,房门关上。

“姑娘、姑娘,你不愿相见,韩某理解,只是万不可再用清水浇那几株花草,不然失了灵性可就无用了。”男子焦急叫道:“我虽不知其归属草、本、果、花何类,之前也未曾见过,却觉得此物应是长于阴蔽的林间,靠吸纳天精水华而长,可现用家水浇灌,其质渐染庸柔,只恐断了那丝桀骜之气。实在不济,姑娘可以雨水浇之。”

“姐姐,你听这人操的是不是川中一带口音,又自称姓韩,莫不是韩神医的随从家仆?”赵京娘不会武功,自没有赵匡颜般警惕,倒是对这些细节多加留意。

“吱呀”一声,见赵匡颜再次打开房门,那男子轻嘘口气,抢言道:“多谢姑娘谛听,韩某所说只依经验推测,对错已否,还得详细观查。”

“听你口气,对这草木倒是识得不少,不知公子名讳几何,怎会对几株植草紧张如厮?”

“无可讳言,韩某偷来此地,实不方便吐露姓名,但我决无恶意,只是从小痴恋山林,对切藤蕨灌草莫名的喜欢。今日得见三株灵草,实在不忍看那野性消逝。”

“娘,我肚子又饿了。”郭凤缓步来到赵匡颜身后,轻轻拽住母亲大手,切切诺诺道。这两日为省些花费,几人吃得清苦,从花市回来后,还未来得及叫小二送来饭菜,就被此事耽搁。

“都因韩某迁延,误了小公子吃饭,现戌时才至,热闹方起,这店中宾客如云,几位勿要担心我会明抢暗盗,不如到楼下雅间小座,用些茶饭,顺便请教些事情。”韩姓男子语气诚恳。

看出男子为人抱诚守真,又是川蜀口音的韩姓之人,或许能从他口中打听到些韩保升的消息,赵匡颜与京娘互使了眼神,便是心领神会,带着郭凤随那男子到了楼下。

一丈见方的雅间不大,却布置得典雅精致、别具一格,房间正中吊着盏硕大的油灯,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灯下一张色泽优美的圆桌透着淡淡的木香,桌上几道小菜芳香四溢,只是一看就让人垂涎三尺。

几人分别落坐后,男子让小二端来一碗粗精混杂的伴饭摆到郭凤面前道:“今日在花市中,得见小公子时而活拔好动时而寂静腼腆,确是惹人喜爱。只是双目中若有一丝板滞,是为神足而体弱之态。韩某略懂食补药理,特让店中做了这碗祛恶养身的伴饭,小公子吃了必可盈补今日之耗。”

闻听此言,赵匡颜心中大惊,没想到此人一观得出的结论竟与万猛所诊一般无二,这一路北来,但凡听说沿途有医术高明者,就带着郭凤前去求诊,却没人能说出一二。

面对香气扑鼻的饭菜,郭凤早是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乞求地望向母亲,见赵匡颜轻轻点头后,抓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这娃儿自幼体弱,近来也询了不少大夫郎中,却是徒劳无果,公子一眼便看出端倪,想来也精通医术,但求公子为小儿施医看诊,奴家必有重谢!”

“韩某不才,只是略通医术,我看小公子之症恐是由胎中带来,想依这药理金石而愈,不过是扬汤止沸,徒添烦恼罢了。”

赵匡颜闻言不忧反喜道:“公子可有医治之法?无论成败,还请为小儿诊治一番,奴家知公子心仪那翠玉莹花,愿将之相赠。”

“这……,医生仁心,救死扶伤本是天职,无关钱多寡,不该混杂私利。可我也有难言之隐,夫人既愿以花相赠,实不相瞒,韩某最为中意却是似灯笼状的那株?不知……”

“其实这些花草对我来说便无多大价值,公子看上哪株,但取就是。若不是还依它们办些事情,全都送于公子也是无妨。”

“敢问夫人要办何事,韩某在此还是有些人脉,说不定能帮上些许小忙?”

“娘,我还想再吃一碗。”郭凤轻轻拉过赵匡颜衣角,打断了二人对话,抹了抹嘴角饭粒,小声道。

“哎呀,只顾着说话,怠慢了几位!小二,快将温着的那些饭菜全端上来。”男子起身对着门外叫道,转回来时对郭凤语气轻柔:“小公子,好吃不?平日里是不是没有今晚吃的多呀?”

“叔叔你怎么知道!”

“哈哈,可不能再吃了哦,不然晚睡觉时要胀肚子的,来,把手给我一下,让叔叔给你把一下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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