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髓流野

倔强的日头,强撑了几天,终于耐不住寒风凛冽,早早躲到云中,天更冻,冻得人从骨子里生出寒意。

正所谓:

北风凛冽似虎狂

将军行兵未休忙

走卒无畏冤送命

独惧身骸冻骨寒

郭字大纛噼啪作响,平常的话语声皆被大风打散,见陈得才查观天象之后,面含笑意,郭威不由加了几分力气对陈得才半吼道:“破这沼泽之地,军师似有妙法。”

陈得才笑道:“天助我军,天助我军!”

若非郭威听力极好,这叨叨细语,弱不可辩,也就不再询问,驱马直前。

正午时分,全军开到七里店外,放眼望去,大大小小的沼泽淤塘星罗棋布,官道小径全为慕容军破坏殆尽,郭威心头一沉,思索着难不成要转攻赤冈,可赤冈地窄坡陡,人多了反是无用,委派何福进前去也只求与袁、刘二人成对峙之势,勿让其军从后偷袭即可。

正苦思之时,陈得才来到近前道:“郭公勿忧,要过此地并非无法,只是今日不成,现可令三军就地起营,早做休息,以复精力,另命各卒寻枯草干枝一把,搓制两尺之绳一对,待明日一早过阻歼敌。”

郭威听得一头雾水,不禁想到江湖术士撒豆成兵的骗术,难不成这军师劳累过度,患了失心疯,也幻想可草绳化路?

见郭威疑惑不解,陈得才笑道:“我愿立下军令状,郭公信我无纺。”

陈得才自归复以来,每每自己顿塞之时,总得其开导解惑,此刻虽不明所以,但对其仍是不言而信,传令大军起帐搭营,埋锅造饭,寻草编绳。

郭威遇阻,不得再进,御驾慕容军中犒劳的刘承佑得意万分道:“皇叔但看郭威屯军之处的炊烟,只有千股,想是粮草不足之兆,而朕听说邺都至此的道路雪厚三寸,纵是有那面山米海也是运不过来了。”

“陛下所言甚是,郭威急赶入京,所持军粮必是不多,虽有澶、滑二州库存补给,可对这么多张嘴无疑杯水车薪,我军只需借此险地坚守,困他几日,必可不战而胜。”慕容彦超道。

“我大汉有英明神武的陛下,宝刀未老的慕容将军,那郭威早成了兔子尾巴,长不了啦。”随刘承佑一同出京的聂文进奉承道。

“哈哈,天佑大汉,今日心情舒畅!皇叔不妨带朕巡视三军,以壮气势!”对于聂文进的马屁,刘承佑很是受用,原本犒军之后便欲起驾回宫,见此刻郭威大军如困兽般动弹不得,心生几分怡然自得,便不畏干戈之险,动了抚恤士兵之念。

皇上此来,士气空前,慕容彦超自然求之不得,率众将带着刘承佑到阵前巡查,所到之处,军卒沸腾,高呼万岁,及至黄昏,刘承佑满面春风,丝毫不觉疲累,再观瞧郭威驻外,炊烟又减十之二三。

聂文进躬身上前道:“陛下料事如神,看此情形,料那郭贼怕是撑不过明日,便会饿死、冻死大半,这天黑的甚快,趁着尚有余晖,不如先摆驾回宫,待明日带上百官再来犒军,也让心有二意之辈看看这贼人的下场,吾皇未动,天先收之。”

此番言语,直击刘承佑内心,深透灵魂。刘承佑不禁对聂文进刮目相看,如此贤能,日后当多多亲近。

风更急,寒意越浓。

营门外的郭威带着诸将昂首矗立,远远看着銮舆驰出慕容军营,渐渐消失,心中五味杂陈。忽听得营内嘈杂声骤起,众人急入营内,闻声寻去,但见数十名军卒正抓着几个伙头责骂,险要动手,王峻急声喝斥,见引得主帅诸将前来,众军卒忙停了手,默默垂首一旁。

王峻怒道:“大战前夕,竟在此聚众喧哗闹事,此等行径,本将可判尔等扰乱军心之罪,立斩不赦!”

众军卒跪地求饶,问其争斗原由,原是糠粥太稀尚起不提,这伙头还往里掺了不少苦草藤皮,叫人如何下咽。

几位伙头几欲急出泪来,大叫道,若不是粮官精打细算,又带着大伙寻挖些野菜充数,两日前军中就应断了伙食。

王峻拿过铁勺,荡开的浮菜,从食盆底舀上一勺,只有几粒早已熟烂的白米混着丁点稀糠。郭威要过,喝了一口,又苦又涩,强咽肚中后道:“粮官何在?去将他寻来!”

护卫正要去找,只听得一阵喝骂之声响起:“是那几个不开眼的,吃饱了撑的不是!不想吃就给老子滚,敢到老子锅上闹事。不想活了,信不信老子给他活活剁成人沬,省得老子一天为你几个狗日的寻菜挖药。”随着恶语,一下身全是淤泥的中年汉子大步赶来,此人中等身材,鬓须凌乱,一手抱着大捧野菜,一才掀起衣角不停擦拭双眼,口中继续道:“有吃不吃一天竟他娘的瞎乱,害得老子摔个狗吃屎,是谁,给老子站出来。”

“你就是官李老子?”郭威问道,此人原名李计,只因三句话不离老子,故得了个李老子的浑号。早闻其善于精打细算,军需粮草管理得章法有序,在辎重军中颇具威望,若非琐事繁杂,郭威早想见识一番。

“我还是你老子,老子不是老子还会是谁!”李计道。

“大胆!你可知何人与你问话。”王峻怒喝。

“老子管你。。。”此刻李计终于弄出眼中杂物,抬头一看,顿时吓得呆若木鸡,半响才期期艾艾道:“老,老,小人,小人眼拙不知,不知大帅至此,说话唐突,突了。”

郭威不怒反笑道:“敢在我面前自称老子的,除家父外,你到还是第一人。”

“小人、小人知罪,请大帅责罚!”李计战战兢兢道。

“唉!”郭威长叹一声,扶过李计道:“有罪的是本帅,几日前,护卫来报,你为粮草不足一事前来见我,只因正与军师商讨军务,不愿再添烦恼,想着有澶州补给,再攻下滑州,缺粮一事便可迎刃而解,遂未招见,谁曾想滑州城中粮草尽毁于战火。这两日你能保我三军还有吃有喝,着实不易,非但无罪,实属有功。”

“我来问你,军中还有多少米粮?”陈得才问道。

李计拭去眼中泪水道:“回军师,只可保明日两顿稀粥。”

听闻之言,诸将哗然,如此寒天,若是再无食果腹,叛逃哗变必不远矣。

郭威神情严肃问陈得才道:“明日我军几时可过这淤沼之地?”

“以我推算,巳时可过。”

“即如此,李老子,今日你便将军中米粮尽数煮了。”郭威又转向王峻道:“王将军,除各主、偏二将,传令兵、军探所需马匹留下,其余连同驴、骡等牲畜全部杀了,让全军吃顿饱饭,此外,这滩涂之地难寻柴木,索性把辎重车辆也都拆了分发各营,作取之用,以御夜寒。”

“这。。。”王峻欲言又止,如此行事可是自断后路,眼下问题倒是解决了,可明日真成了贫无立锥,又如何是好。

“若不如此,熬不到明天,冻饿而死者必现,届时军心涣散,何以清除奸佞,以正君侧。再者,我军处境恶劣,若无昔日西楚霸王破釜沉舟之决绝,不出三日,不需慕容彦超动手,也会自覆于此。”陈得才掷地有声道:“况且明日决战,骑兵用处不大,倒不如让兄弟们吃饱喝足,方能龙精虎猛,气破万军。”

“得令!”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吧,王峻心中暗道。

廿一日,甲申,坐绝地。

天初破晓,刘承佑便兴致勃勃领着百官出宫,辰时中便到达慕容军中,听闻探子来报,敌军劈车引火,杀马做食,心中越发得意。在李业等人奉承下,刘承佑命人在大军左侧高坡上搭起营帐,意在与百官亲暏郭威兵败之下场。

此时的郭威听得传报,刘承佑又到敌军营中犒劳,急唤过宋延渥,开门见山道:“郭某还有个不情之情要劳烦驸马,今日我大军将与慕容彦超一决生死,可陛下却出现在敌营之中,战事一开,天子将陷于险地。自破滑州以来,驸马未于阵前露面,慕容彥超仍不知你前来助我,驸马可愿前去劝说陛下借巡视之机,巧至我营中。又或务必寻事支走李业等人,独自护圣驾回宫。”

换作平常人家,刘承佑可是自己的小舅子,宋延渥义不容辞,跨上爱驹,从驻地右翼绕进一片灌木丛,借踏着其间干土快马朝御营而去。

约莫一盏茶工夫,来到御营百步之外,几十名御前护卫满弓欲发,宋延渥见状大呼:“尔等勿动,我乃当朝驸马,有要事禀报圣上!”

护卫长听言,不敢莽撞,让众人缷了引弓之力,叫道:“你有何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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