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0年,三月初。

一场桃花春雪在人们不经意间,悄然而至,雪虽然不大,但却足够寒冷,特别是在经历过二月里的阳春之后,骤然而来的倒春寒,给人的体表感觉,就愈发的寒冷,这种寒意,较之严冬,反而更加深入骨髓。

寿春,城南官驿。

官道旁,不知道何时新建了一处凉亭,凉亭不大,但还算精致,足以避雨遮阳,让迎来送往的官员们,可以在此暂时歇歇脚,极大地缓解了等候之苦。

因为天冷,驿丞韩进不知从哪弄来一张刷了桐油的的黑色布幔,在凉亭靠北的一面,拉了起来,虽然不足以完全遮住凛冽的北风,但经过这么一挡,亭子里的风势立时就小了许多,人待在亭子里,便不再有室外那种寒风凛冽的感觉了。

韩进老汉站在驿站的院门口,不时地往亭子里张望着。亭子里的三个人,他只认得那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老汉还是听别人说的多了,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郡府的长史,叫李鹤,至于其他两个,他不认识。

来来回回,接人送人的次数多了,韩进老汉对这个叫李鹤的长史就有了好感。不同于任何一名官员的是,这个年轻人什么时候来,虽然话不多,但都会笑眯眯地给韩老汉行个礼,没有一点官威,更无需说临走时,李鹤的赏赐总是超乎寻常的多,有时甚至是其他官员的好几倍。

特别是当韩进老汉私下里听说,这位长史原就是寿郢城里的望族时,老汉没来由地在心里对李鹤更加亲近起来。每回李鹤过来,韩进老汉总是乐颠颠地跑前跑后,殷勤备至。韩老汉觉得,自己的殷勤服侍,绝不仅仅是贪图那一份丰厚的赏赐,为这个曾经同样是楚人的秦国官员服务,老汉心里乐意!

踩着地面薄薄的积雪,韩进老汉来回地踱着步,老伴嗔怪道,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跟得了失心疯似的,在院里转悠不停,难道不冷么?

老汉没理会老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懂个什么?没见到李长史今天是来这里送客人吗?炉子炖的冰糖姜茶,正“咕嘟嘟”冒着热气,韩老汉需瞅着三人不说话的空档,抽个空往里送呢,这么大冷的天,天寒地冻的,老汉可不能让李鹤和他的客人冻着。

这是韩进老汉心里最朴素的愿望。

亭子间里,李鹤、项伯、张良三人肃立着,石桌石凳冰凉,让人看一眼,就再没了坐去的欲望。

默立良久,李鹤看着项伯,轻轻问道:“项兄,非得今天走吗?”

项伯一身宝蓝色滚着白边的锦袍,腰系豹纹宽带,悬着长剑,脚蹬牛皮软靴,“呵呵”笑着,说道:“叨扰了贤弟五个月之久,贤弟固然不烦,我却倦了,寿郢虽好,却已不是我项伯存身之地了,再待下去,贤弟的酒肉,会将项伯喂得肠肥脑满,一事无成的。”

说到这,项伯深深一叹,继续说道:“更何况,家兄来信,昌平君慷慨赴难,新楚大夏将倾。眼下江东,仅家兄一人苦苦支撑危局,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项伯岂可因贪恋安逸而置身事外?贤弟放心,些许风雪,还挡不住项伯的归程。”

李鹤见项伯去意已决,微微一叹道:“李鹤并非不知项兄心事,我只是希望,项兄能等到子房兄大婚过后再走。”

张良与水氏淑子两人,一见之下,便郎情妾意,彼此互诉情怀,又经李鹤撮合,已然议定婚事,婚期就在半月之后。

项伯满脸惭愧,看着张良,深深一揖,说道:“子房,你我兄弟,多年情深。愚兄原也打算等你大婚后再走,但接到家书之后,项伯心内,方寸已乱,恨不能插翅飞回江东,祈子房多加体谅!”

张良微笑着拱了拱手,说道:“既为兄弟,张良岂能不清楚项伯兄心中的焦虑?婚姻一事,在别人看来,是终身大事,非同小可。而在张良,不过是人这一生必须要走的一段路而已,项伯兄无需挂怀,且放心归去!”

项伯素来了解张良的豁达,心知他既然这样说,便不会为此事萦怀。但他和李鹤之间,却有一个永远存在的话题,项伯虽然一直没有提及,却在心里憋了很久了。

眼下,与李鹤之间又将分别,从此山高水长,再见面便是遥遥无期,如果此时再不说出来,项伯深恐此生将再无机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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