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赢楚楚充满向往的眼神,杨坚突然厌倦了往日的小心翼翼,只想散乱了头发,坦露了胸膛,赤裸了双脚,对着苍茫宇宙发出最野蛮的嘶吼。左手抓住傲骄的太阳,右手扯住高慢的云彩,让他们听一听最歇斯底里的,寂寞入骨的,暴烈的,嘶吼。
赢楚楚片晌听不见杨坚说话,转头一看,果见杨坚又在发呆,眼神里显露着骇人的凶狠。赢楚楚没敢再取笑,伸出手碰了碰杨坚胳膊,好奇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杨坚直视着前方无尽的苍穹,淡淡、淡淡的道:“我在想,只剩五年时间,我还有没有机会成为你说的那个,光芒万丈的人。”说完,也不去管赢楚楚是如何的惊愕失色,径直走到崖边向下察看,转开话题道:“时间不早了,只怕魔族就快要寻来。”
赢楚楚吐了吐舌头,站起身来,拉拉腰腿,伸伸胳膊,欢声道:“我现在精神好多了,奇异果果然很有功效,莫非真像传说中的那样,这果子是神灵的赈济?那就但愿这里的神灵能保佑我们吧。”说着,走到崖边,提神运气,嘴里微微念了几句,猛的往头顶天空一指,那高空里“轰”的一声,炸开了一大团紫色光焰,良久不熄。
两人仰头看着天雷术成功发出,不由激动不已,一个喜笑颜开,一个振奋挥拳,正高兴间,却听到身后传来冷飕飕、阴测测的嘶哑笑声。两人大惊转身,就看到那个青面魔幽灵般立在松树下,一张丑脸随着冷笑而微微抽动,森然道:“嗯,真是看低了你们两个小娃娃,这才好,方有了些狩猎的乐趣。”
杨坚一个箭步跨过去,挡在赢楚楚身前,试探着问道:“就你自己前来?我们二人年龄虽小,都苦练多年法术,此刻已然恢复体力,你以一敌二,当真就有把握?”
青面魔万没料到这个破衣烂衫的半大小子竟敢出言“威胁”,一愣之下,不怒反笑,笑声中把手中大刀往旁边随手一划,那刀风竟把本就不大的峰顶又削去了几方,被斩断的巨石“轰隆隆”落下悬崖,声势骇人。杨坚再不懂法术,至此也看出这青面魔的厉害,心急如焚,苦思对策。
青面魔一刀划出,傲然道:“以你们的年龄,就算是旷世奇才,从娘胎里开始修炼,也不可能是本座的对手。何况紫金国这些年人才凋零,一代不如一代,简直羞死先人。”说着,似是不屑于和小孩子有口舌之争,对着杨坚身后道:“楚楚公主,你老实跟本座走吧,至少性命无忧。这个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形容邋遢,有辱公主斯文,本座替你打发了他。”言罢,举起手中比门板还大的黑刀,就欲向杨坚挥去。
赢楚楚一声惊呼,她家学渊源,知道青面魔手中是魔族的黑杀刀,魔族武士通常都身背乌金弓,手持黑杀刀,只是身份与法力越高,所配弓、刀就越大、越沉。青面魔手执如此巨大的黑杀刀,必是魔族中的重要人物,他只消把刀轻轻一挥,杨坚就必无幸免了。不料杨坚却对泛着幽光的黑杀刀全然无视,回过头瞪大了眼睛盯着赢楚楚,惊道:“他叫你楚楚公主?你是……”
赢楚楚尚未答话,青面魔已停住手中刀,狂笑不止,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见小姑娘长的好看,尚不知身份,就要以命相护。要不要本座撒泼尿借你,好照照那副穷酸样子?”
赢楚楚见杨坚面色异常,急道:“我爹爹正是紫金国王赢正,你又没有问过我的家世,我一直无从说起啊。”
杨坚身为孤儿,一向最不喜别人问他出身来历,因此也从不主动问别人的家世身份,内心认定人与人交往,只察其人即可,与其他无关。他知道赢楚楚说的是实情,绝没有对赢楚楚有任何不满,但听着青面魔刺耳的辱骂,怎可能不在意与赢楚楚的差距?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确很难做到全然不顾“身份”。满腔愤懑之下,脑中灵光突现,猛地拉起赢楚楚的手,急进到崖边,只消再往前一步,就要掉进万丈深谷。
聪明的女孩子通常对异性具有敏锐的直觉,赢楚楚尤其如此,虽然相识不过一夜,她却深信杨坚对自己绝无可能产生恶意,因此任杨坚将自己拉到悬崖边。青面魔回过神来,着实吓了一跳,急吼道:“穷小子,人家贵为公主,如花似玉,看不上你实属平常,危急之时骗你护驾也是人之常情,你难道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休起那凶残自私的念头!”
此时若还有其他人在场,听见魔族高手劝一个孩子莫起恶念,定觉滑稽之极。杨坚见了青面魔的反应,却更坚定了信心,拉紧赢楚楚的手就作势欲往崖下跳去,厉声大叫:“刚才你曾发誓,宁可跳崖而死,也绝不愿落在魔族手里。身为紫金国公主,理应有此气节,我愿意以死相陪。”赢楚楚心思灵巧,立即会意,应声答道:“此处风景绝佳,埋骨于此,我亦无憾!”言罢,二人手挽手就欲纵身跃下,只踩的崖边碎石纷纷掉落,声势吓人。
青面魔没料到情势急转成这样,将黑杀刀往地上重重一顿,喝道:“且慢!你们两个小娃,还未识世间乐趣,何至于傻到如此?我们请楚楚公主做客,不过是想要赢正拿些消息来换,只要赢正照做,公主很快就能重返紫金国。至于你这傻小子,你的性命在本座眼里与蝼蚁无异,就饶你去吧。”
赢楚楚听了青面魔的话,犹豫不决,望向杨坚。杨坚朗声回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若是能活,谁愿就死?不过我们此刻心乱如麻,不如你先退下,容我们考虑半个时辰,你看如何?”
青面魔阴冷冷道:“你们若是想使缓兵之计,有意拖延,等待救援,就趁早作罢。紫金国虽然善于御鸟御剑,但要赶到此地总也要些时间,何况紫金国中能胜过本座的好手并不多,又都不在这边境附近。纵使有人来救,不过送死而已。”眉头一皱,沉声道:“就给你们四分之一个时辰,休动其他心思。”言毕,身形一晃,已然下了峰顶。
赢楚楚目视青面魔消失,窃喜道:“你真是聪明,三言两语骗走了这个丑八怪,我们赶紧溜走吧。”
杨坚苦笑道:“莫说溜走,只要我们离开崖边一步,那青面魔就即刻冲上前来了。”突觉手中还握着赢楚楚的左手,刚才生死一线之际未及细想,此时但觉满手滑腻,触在手上,柔在心底,再也忍不住,将手紧紧一握,闭上双眼,感受那动人心魄的温软,只觉一瞬间握住了世间最美的梦,迅即松开。
赢楚楚心中焦虑,并未留意杨坚的异样,急急道:“那却如何是好?四分之一个时辰,转眼即到,到时还不是要被那丑八怪抓去?我可不想整日看魔族那些丑陋的脸孔。”
杨坚出奇的镇定,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岩石,轻声道:“刚才那青面魔当真厉害,随手一刀,只刀风就削去了那么一大片峭壁。你看我们脚下这块岩石,悬在空中,并不很厚,若你施展天雷术,能否将其一举轰掉?”
赢楚楚一愣,发现二人所处的崖边确是一块凸起在空中的岩石,颇为疑惑地道:“我的天雷术修习的很是一般,不过这岩石确然不厚,我最多两次必能将其击断。可这又和眼下情势,有何关系呢?”
杨坚点点头,决心已定,压低声音道:“我已有主意,一会儿你照我所说行事即可。”随即凝视着赢楚楚,温柔问道:“眼下还有些时间,不如听我吹一会儿笛子,可好?”
赢楚楚见杨坚眼神里有着不同凡响的悲怆,心中隐隐不安,但自己是绝想不出办法了,只能听杨坚的,于是轻轻“嗯”了一声。杨坚从怀中取出玉笛,盘腿坐在万仞绝壁边,自顾自的吹将起来。赢楚楚站立在旁,看他沐浴在晨辉里,似是罩了一身的金色光芒。
笛声戚戚,时而情深,时而郁愤,正澎湃时,嘎然而止。杨坚转过头,见赢楚楚已是眼角含泪,幽幽道:“真是好听!没想到你这傻瓜,竟吹的一手好笛子,我在曲中忽而看见了妈妈,忽而又看见了‘他’,白衣翩翩,却是冷淡淡地……”
杨坚一愣,轻柔道:“谢谢你!我在书院时,也常坐在崖边,对着暮色昏鸦吹这笛子,实不敢想,今日能有你在身旁,听我瞎奏一番。”
赢楚楚听杨坚的声音异常柔和,宛似一声叹息,正想说点什么,杨坚已涩涩的接道:“刚才吹奏之时,我也看见了妈妈,还看见了很多想不通之事,后来却是看见了你,也是冷淡淡地……”忽地打住,又道:“你可知道,其实我们都是同一颗树上的果子,落在这世间,却有了天地之差,也因而有了万般苦痛。”
后面一句,赢楚楚却是似懂非懂,不知该如何接话。杨坚蓦然站起身来,收起笛子,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赢楚楚脸色大变,急道:“这怎么行?你可不能这样!”然而已经来不及,杨坚突然面露狰狞,拖着楚楚的胳膊就欲跳崖,口中大喊道:“凭什么你天生富贵,我却如此贫贱?为什么你竟然还要骗我?干脆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赢楚楚还未有何反应,青面魔已然鬼魅般地闪了出来,忽然就到了二人身前,大喝道:“臭小子,你想死就自己跳下去,反正你这种人是死是活也无甚分别!切莫拉人家金枝玉叶陪你,你也配吗?”虽是喝的凶,却不敢就直接上前,只伸着手干着急。
赢楚楚眼中泪光闪烁,咬了咬牙,一边道:“对不起,我实在不想就此死去!”一边吸了口气,用手指狠狠一戳,竟用天雷术轰向杨坚,可是胳膊被杨坚拉住,匆忙间差点跌倒,手指也变了方向,恰指向脚下岩石。随着轰然一声大震,那天雷术全然击在了岩石上,星火四溅中,杨坚被震得松开了手,赢楚楚趁机向后疾退。
电光石火之间,青光闪动,杨坚刚觉眼前一乱,已被青面魔奔上前来,单手举在了空中。青面魔仰头瞅着手中的杨坚,仿佛老鹰盯着爪下的小鸡一般,狞笑道:“穷酸小子,你看你是不是命比纸薄?死都死的毫无价值,与虫蚁何异!”言罢就将杨坚往崖下掷去。
杨坚死死盯着青面魔那张因狞笑而更显扭曲的丑脸,在朝阳下闪动着恶毒的光芒,仿佛看到了这一生的种种屈辱,胸中有万千的不甘,无尽的愤怒,狂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那张丑脸咬去,似是要将一切的不公、委屈、抑懑狠狠嚼碎。
青面魔本是随手将杨坚往崖下一扔,却不料这个衣衫不整、双目喷火的少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用双脚勾住了青面魔的长臂,挺腰翻身,一口咬在那张丑陋的青脸上。那魔头大痛不已,口中咒骂,手上已用力将杨坚摔下了万丈绝谷。再摸那张脸,竟被杨坚生生咬下一块肉去,鲜血淋漓。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青面魔背后的赢楚楚,吸气凝神,蓦地双手同时往崖边巨石一指,“砰”的一声,巨石断裂,带着青面魔落下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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