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美!”杨坚双手紧攀着山崖,咬紧牙关,挺腰蹬腿,使出全部的力气将身子往上一耸,终于爬上山巅,立时在心里大赞了一声!
只见苍白色的云堆下面,正露出一层瑰丽华耀的绚烂,莫非白云里有个醉酒的神仙,打翻了满坛的葡萄酒、玫瑰露?
赢楚楚似有所感,睁开眼睛,登时欢声叫道:“太阳就要出来了!真美啊!”
杨坚四下一看,见峰顶不过几十方大小,布满岩石,在岩石缝隙里愣是挤出了一棵生机盎然的大松树,正披着一抹霞彩,随着晨风摇曳。于是将赢楚楚小心放在树下一块儿大石头上,面朝东方,好观看即将冉冉升起的朝阳。
赢楚楚自顾自的伸上几个懒腰,杨坚忙绕着峰顶察看了一圈,原来惊雁峰的北峰峰顶是方圆几百里内的最高峰,路险难攀,一向无人。游人看日出,都是在南峰,那里却比此处矮上一大截儿。
“你在转什么?快坐下看日出啊!傻瓜。”赢楚楚对着满天的云海霞光、异彩纷呈,精神好了很多,大声招呼杨坚。
杨坚见赢楚楚气色红润了些,眼睛透着光亮,把一颗心安放了下来,轻声询问:“爬山耗费了不少时间,魔族怕是已经识破我们的调虎离山之计,情势紧迫,你是否还有力气?须得尽快施展天雷术求救了。”
赢楚楚将嘴巴撅起老高,俏声道:“刚刚爬上这么陡的山,我现在可是没有一丝力气了,实在没法施展天雷术。如果魔族这会儿追来,我就从这崖边跳下好了。”
杨坚听赢楚楚说的可怜,心肝脾胃尽皆软掉,在那块大石头的边缘坐下,从怀里取出两个奇异果,一边反复擦拭,一边柔声道:“既是如此,你先好好歇息,千万不要再说绝望丧气的话。这种话说的多了,心里就会慢慢当真。”说完,将其中大个的果子递给赢楚楚,认真说道:“奇异果不仅好吃,而且补充体力的效果很好,我夜间摔伤后吃了几个果子,立时就又精神百倍。你累了一夜,一定要吃东西才能有气力。”
赢楚楚本来绝不愿吃没有去皮的果子,她平常珍馐玉食惯了,早就感觉不到“吃”的乐趣,无奈此时口渴难耐,山顶又无水源,只得接过奇异果,又用自个儿衣服擦了擦,皱着眉头咬下一口,随即大声嚷道:“怎么今天的奇异果这么好吃?比我以前所吃的鲜甜太多!”再也顾不了许多,大口嚼了起来。
杨坚见赢楚楚终于肯吃东西,且其表情显是很享受奇异果的美味,这简直比自己吃下还觉甘美的多,忙将怀中几个奇异果都取出,放在大石头上,挑出其中最大的一个,细细擦拭后递给赢楚楚道:“这果子本是要刚从树上摘下的才好吃,想必你以前吃的都是从惊雁峰运到紫金国的,那却是又贵又不够好呢。”
赢楚楚接过果子,还未来得及吞下嘴里的果肉,就指着前方“唔”、“唔”叫了起来。
杨坚往前看时,见天边一片通红,不知哪位仙女泼下了漫天的胭脂,染的云彩全都赤透透、金灿灿的,转眼就见红彤彤的太阳纵身猛跳出来,刹时将整个东方照耀的光华浩瀚。
两个少年高声欢叫,欣喜雀跃!杨坚更是从石头上一跃而下,振着双臂大叫大跳。过了一会儿,平静下来时,却见自己不知何时蹦到了赢楚楚面前,正与坐在石头上的赢楚楚四目相对着欢呼,登时腼腆起来,笑容迅即凝固在脸上。赢楚楚见了这幅呆愣愣的样子,直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杨坚乐道:“啊呀,你果然每隔一会儿就开始发起傻来!这可如何是好?”
杨坚手足无措地坐了回去,红着脸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彩的日出,所以高兴的过了头。”
赢楚楚扭头看着杨坚,用手指划着脸蛋取笑道:“我觉得呀,你一定是不小心看到了云彩里的仙女,所以丢了魂!”
杨坚心中大呼:“我本来就是看见了仙女,但不是在云中,而是在眼前!”嘴里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来,只好嘿嘿傻笑。
赢楚楚见杨坚倒似默认了一般,更是笑的前仰后合,正乐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叫道:“哎呀,差点误了大事!”杨坚一惊,以为赢楚楚要施展天雷术了,不料她马上接道:“快许愿啊!再迟就不灵了!”说完已闭上眼睛,双掌合什,对着朝阳念念有词。杨坚也曾经听过,日出时许愿十分灵验,他本是不大信的,这次却毫不犹豫地也闭上眼睛许了个愿。
少顷,两人睁开眼睛,赢楚楚眼珠一转,速即问道:“喂,你许的愿定是要早日飞到天上,去会那个云中的仙女吧?”
杨坚面红耳赤地道:“不是,当然不是!我是要上天保佑我们今日能得脱险!”其实他生怕上天嫌自己要求的太多,所以只是祈祷赢楚楚能安然回到紫金国就好。
赢楚楚闻言,连连摇头道:“可惜了!惊雁峰是著名的洞天福地,难得在这峻秀山顶看日出,你就许了这么个小愿望,太可惜了!”一边说着,一边捂嘴偷笑。
杨坚直听得一头雾水,摸了摸脑门,问道:“怎么许愿还有可惜与不可惜之分么?”
赢楚楚得意洋洋的道:“看来你一定不是常常许愿,所以没有经验。要知道,一个大愿望里可以包含着其他小愿望,许愿的诀窍就在于要许大愿望。今日机会难得,你偏偏许了一个最小的愿望,真是可惜!”见杨坚还是满脸迷惑,续道:“比如刚才,你许下的愿望若是‘求上天保佑杨坚能与赢楚楚再看一百次这么美丽的日出’,那我们这次自然都不会遇险了,否则还有什么将来呀?而我们既然能再看一百次日出,那就还能再许一百个愿望,如此这般许愿下去,岂不是可以一直得到神灵庇佑?”
杨坚恍然大悟,苦笑道:“原来如此,我却没有你那么聪明,的确错失良机。”心中不免苦涩难当,真希望刚才许的愿望是能与赢楚楚再看一千次、一万次日出……忽而又起了一丝幻想,试探着问道:“那么,你方才是许了一个这样的‘大愿望’么?”
赢楚楚叹了口气,郑重道:“我的愿望不大也不小,但却是我最企盼能实现之事。我求神灵保佑,在五年之内,紫金国能出一位少年英雄,在五国新秀法术大赛上夺魁。这样我爹爹就不会终日耿耿于怀,动辄责备我贪玩无用了。”
杨坚一向知道,每隔两年,五国就会联合举办一次新秀法术大赛,参赛者须是未满十八岁的少年,各国都会选拔出最优秀的年轻人竞逐。这个传统已经延续千年,一直都是五国间在战争之外最重要的竞争,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少年,人人关注,个个热心。而紫金国已有三十多年无人问鼎过此项赛事,据说上一次夺魁的还是当今国王赢正,那时赢正只有十八岁,如今已年过半百矣。这件事早成为紫金国的奇耻大辱,街头巷尾间只要说起,定然是群情激愤,却又无可奈何。
杨坚从未见过赢楚楚这么认真的样子,心头乱跳,却故作平淡的问道:“看起来,这件事对你来说,真是十分紧要喽?”
赢楚楚重重点了点头道:“当然紧要!自我记事起,每次新秀大赛后,爹爹都大发雷霆。我和弟弟很小就学习法术,每当我们稍有懈怠,爹爹就又是生气、又是痛心,我知道他有多么渴望紫金国能再次夺魁,一雪耻辱。”说着,目光里透出无限的憧憬,刹那间神采飞扬了起来,续道:“而且,人人都说紫金国没有少年英雄,我……我听了也很是失望,真希望能尽快看到‘他’出现,就像这初生的朝阳一样,光芒万丈,纵有万万千千人,相对‘他’都黯然失色……”
杨坚虽知赢楚楚说的是幻想中的“他”,还是忍不住酸涩无比,脱口而出道:“除了你,绝不会有其他人能如这朝阳一般绚烂了!”言罢,似乎就要窒息,晕眩不已,汗出如浆,偷眼看赢楚楚的反应。
却见赢楚楚温柔低头,晕生双颊,嘴角含着笑意轻声道:“我也觉得,‘他’固然很好,我也,我也不差……”
杨坚此前从未尝过嫉妒,纵然看到最浅薄的笨蛋趾高气扬的炫耀锦衣华服,纵然看到空洞的草包生来就注定赢得鲜花、掌声甚至尊敬,纵然看到美丽总与虚荣为伴,纵然看到才华常向权贵俯首,纵然看到人心跟着浮华旋转、真诚却无人问津,纵然看到美好的梦想被粗暴的生活践踏的喘不过气……
杨坚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是怎样的世界,他人小力薄,只能驾着尊严与骄傲的孤舟,行驶在残酷的现实的海洋里,使尽浑身解数,避开由欲望、兽性翻起的一个个浪涛的冲击,有的浪涛叫做势利,有的浪涛叫做猖獗……只求不要翻船就好。反正,无数人不都是郁郁着,忍受着,麻木着,故作快乐着,过完此生吗?
可是这一次,在这孤高的峰顶,对着赤红的朝阳,迎着料峭的晨风,看着赢楚楚娇羞无限的模样,杨坚终于感受到了滚烫的嫉妒,对那个暂时还不存在的“他”。
杨坚当然知道赢楚楚心中的那个“他”,绝不会是自己,或者自己这种人。毕竟,这个年代的英雄,已不是自己这种人所能去梦想。毕竟,赢楚楚能在五大书院同时学法,自己却只能怀着感恩之心在天眼书院默默苦读。
或许,也并不是嫉妒,只是不愿意再后退,后退就会彻底远离赢楚楚。只是不愿意再容忍,容忍就是放纵现实步步紧逼,逼自己放弃掉美丽的希冀,去接受一份永恒的灰暗。杨坚知道,人们早已在心底认定,和自己最相配的,就该是那份灰暗的,苟且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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