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至,两人迅速地将那只烤熟的野山鸡解决干净后,春草想着自己是客人,便提着残余的物什要收拾。

借着小木屋不远处藏着的那一眼清泉洗刷铁锅时,春草抬手抹了抹额间渗出的汗滴,眼睛里映出远方残阳如血,想到自己状况不禁拧了拧眉。

怎么办呢,刚才出来的时候太冲动了。还当着石家一家人落了大哥他们的面子,如今如果回去,那岂不是……再说咱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就直接说不嫁呢,这也是硬生生地打了石坪的脸,他估计也是恼死我了。又想到她自己刚才那说话放肆的章法,春草不由地便生了几分畏惧。

春草胡思乱想着,这才反应过来她先前的行为也是伤了自己的大恩人的。于是,她那擦着铁锅的动作也就使得劲更大了。

收拾完东西,春草拎着那一口大铁锅按原路返回,穿过枝繁叶茂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木屋前擦拭着自己的刀具,透过那日色折射过的白光莫名的让春草回想起来她先前想要自尽拿的那块白瓷,不禁缩着脖子打了个寒战。

想了想还是怀揣着不安提起精神来,往石坪那方向去。春草现在才想起来后怕,再加上石坪旁若无人地擦拭着那利刃,着实让春草生生多了几分寒意。咬了咬牙,还是强装着镇定地将那铁锅放回了原先的地方。

一出屋子看见石坪还是在擦拭着自己的刀,见她出来也不作什么反应,石坪在之前便是这般的行为看在如今脑子里多了别的想法的春草眼里,那意味就变了不少。

春草抬眼看了看背对着她的身影,不禁吞了吞口沫,心里装着愧疚难堪,试探着开口:“我原先那样说不嫁着实是我不对……”

“无碍,我本就不想娶。”

春草愣了下神,迅速地低下了头,生怕石坪会回过头来瞧见她的表情似的。春草回忆着她从石家跑出来之后的事情,回过神来那已经是被石坪扶着走了,一路上他的言辞又……这人竟也和那些浪荡子一样么?

这时春草不禁开始头疼起来,那他指导她让她日后上山捡柴火,要施予她草药知识,再将她带至这个木屋……春草不由地便升起了一丝防备之心,心里倒开始难受起来。美色误人!若果不是因为这张脸,他又怎么会在受了自己拒绝之后跑出来追呢?

见春草一直不语,石坪便扭过头去看她,神色淡淡,暼见已经碰到山峰边沿的余晖,心下了然。见她低着头不说话,石坪还以为她担心归家的事,便道:“你只管安心回去就是了。”

“是,那我这便回去了。”春草僵着身子应道。

石坪见她好似还正慌张呢,答应道:“好,这就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我认得那上来的路。”春草慌里慌张地接话,下意识地便拒绝了。

石坪闻言,不由得奇怪,方才这丫头还明里暗里地指责他不直接带她上来呢,怎么现在就说着要自己回去?

春草那不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了才反应过来,连忙抬头去看石坪的神情,生怕惹恼了这人,结果一抬眼就看到石坪看似危险的眯了眯眼,心里头的猜测就落实一大半了。

原来他真的是看中了自己的脸。一时心里凉了一大截,剩下的就全来恼自己的傻,见人家好话讲两句就入了虎穴。

石坪看不出春草脑子里想的什么,见日色已晚又忧心这姑娘若是真自己走回去,那到时候天也就全黑了,想到这里哪里还有那多余的心思去跟她多聊。

这下子,石坪上前两步就打算将春草揽过来直接抱走,却又想起来自己说的男女大防授受不亲的话,那动作就硬生生的拐了个弯,不待春草反应过来,石坪就一把捉过她的领子将她提了起来。

偏偏春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已经被石坪像提着只小动物那样提着上了天了,吓得春草连睁眼尖叫都给整忘了,安安静静的由着石坪将她一路提起来往她平日里去的树林回去。

石坪正纳闷呢,他甚至都做好了春草要疯狂挣扎着落地的准备了,谁知道说着要自己回去,结果他一捞着她施展了轻功,这战战兢兢的小丫头就咽了气一样,一动不动乖的不得了。

石坪哪里想到春草是给吓懵了呢,可怜见的,原本就对石坪暗自有了些不好的猜测,再见他一声不吭地就霸道的将她带走。

再有石坪眼里恪尽礼法的举动在春草眼里不过是一个浪子形象,这样的感觉将她也当成个可以随意抛弃的物什了。于是就一直不自在地僵直了身子,甚至怕他会将她随意的直接丢在山里头……

……

不过半刻钟,春草便被石坪送到了离村口的榕树恰巧离着还有一小段路的地方。

刚一落地春草便连忙扶住了一旁刚长起来约莫一人高的小树,她这时候双腿正打颤,气都还没缓过来呢。

“春草?”拍着自己不断起伏的胸脯大喘气的春草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嗓音。

定睛一看,就发现自家二嫂张氏正背着箩筐从榕树那边往她方向走来,一脸关切唤道:“你今天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春草气都还没喘过来,见二嫂张氏已经走到跟前了,说道:“我们……”又回头一看,早已没了石坪的影子了。

瞧着二嫂张氏的脸上神色并无异样,便知石坪定没有被她看见了,连忙接话回:“我……我出来散散心。”

二嫂张氏一下便发现了春草身上的衣服不对劲,看了看发觉是她的衣裳,方才走过来的时候没注意,这时候才发觉春草头上梳着的是妇人才梳的发型,心里就是一阵慌乱。

“你这穿的怎么一回事,你同二嫂我说说。”拉上春草的手,二嫂张氏眼神一沉。

春草见了二嫂,这接连不断的心防才撤了下来,原本紧绷着的脸一下就松了,寒着声将今日的事讲了一遍。

听完春草娓娓道来的事情,二嫂张氏也是震惊不已。

特别是听到她就那样毫不设防地跟着石坪上了山之后,二嫂张氏颤抖着手就要往春草脸上扇去,可始终是不舍得,最后还是硬生生地止住了手上的动作,寒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跑出来,他完全可以将你锁在那地方,让你一辈子出不来?你真的怎么这般傻啊!”

春草听着二嫂张氏话,心里后怕不已,颤着声音不住地认错。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春草的手被二嫂张氏抓的极紧,一阵生疼,却有不断滋生的心安。

“走,咱们回家,看有二嫂在他们哪里敢再把你卖了!”午家二嫂张氏微微眯眼,脸上露出凶狠的神色。

春草连忙应道,心里的不确定之余又多了几分温暖。

……

“哟?这小妖精回来了?和那男人厮混快活的呢?”刚踏进午家门,便看到大嫂杨氏提着一盆豌豆荚从里边出来。

听见这话,二嫂张氏不觉皱眉,自是知晓了午家人对春草做的那桩破事之后,再听到大嫂杨氏尖酸刻薄的话不悦就更深了,“嘴皮子这般好怎么不见你往石家人里头骂去?”

一进门就被这样劈头盖脸骂的春草有些手足无措,幸而二嫂一个箭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讲的是你么?弟妹好本事啊,才几天就众叛亲离拉着这小蹄子一块了?你那点花花肠子,也就只能骗骗小姑娘了。”大嫂杨氏瞧见她们家嫂姑情深的模样心里满是不屑。

好像被戳穿了心思一样的二嫂张氏一下气的涨红了脸,却再不回话。只冷声说道:“让开!”

春草见大嫂杨氏说完之后二嫂张氏的脸色顿时不对,心神不定间便看见两位嫂嫂推搡着进门正想大打出手的模样,才回过神来,冲到前边去想要救下她二嫂张氏来。

就在这时,战况突变。

“小丫头片子!你好本事啊!宁死不嫁?还回来做什么?”里屋里应是听见外间争执了,一个大汉就这样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直奔其中颜色最艳的那人。

春草正被大嫂杨氏踹了一脚,却没反应过来那头突起的喊叫是冲着她来的,一下子只觉头皮发麻,似是被人一把揪住了头发一样。

原本一整天折腾下来春草她那挽起的发髻已是松松垮垮,现在来人一拉自是散了个精光。

摔倒在地的春草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拽着往后倒去,一时间头痛欲裂,不由的开始尖叫,也管不上那头争执的大嫂二嫂了,不断的挣扎想着把自己的头发扯回来,她只有头颅都几近是要断裂的感觉,好似整块头发都要被撕下来了。

好疼。

急得春草那眼泪就直接夺眶而出了,谁知那人就维持着这样拽着她在地上划过去,耳边好像还听见了那人不住的污言秽语。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一下就拖着她进了里屋,原本二嫂张氏在庭院里要去救下春草,可那头还有个怒气上头的大嫂杨氏,一下两人就扭打在了一块,嘴上还骂声不断。二嫂张氏挂心着被拽走的春草,自然无心同大嫂杨氏纠缠,于是身上便挨了好几下重手。

里屋里点上了一小节蜡烛,显得异常阴暗,透着外头还残存的一点光亮,让甩在地方瑟瑟发抖的春草看清了对她施暴的那人的面目。

那藏着一半阴险的脸上浸满了暴怒,竟是她大哥!

春草心下一凉,如今是要撕破脸了么?就连平日里不怎么对她动手的大哥都这样了,那她……

“你居然还有脸回来?”一个尖利的嗓音从平日里她母亲午氏坐着的地方传来,春草迷蒙间抬头看见午氏气的发抖。

接着便又是一通劈头盖脸的斥骂,春草早就已经习惯了,只不过这次的拳脚更多了些罢了。

聚在午家里屋里的午家众人见春草蜷缩在泥地上不敢动弹,纷纷上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春草忍着头皮上还没有缓过来的疼痛,就又来了几记重重的殴打,最后一脚是一下踩在她的手指上的,十指连心,那阵剧烈的疼痛自指尖一下扎进了她的脑子里,额上的冷汗一下便落了下来,唇齿间紧扣的地方渗出了铁锈气息,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刷的便苍白不已了。

那么狠心恶毒的,肯定是大嫂……

她仿佛感觉到了指尖,腰腹,臂膀,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除了可以让人昏厥过去的疼痛之外,她感觉不到别的,紧接着便是一阵伴着眩晕的鸣响在她耳畔响起……

“春草……”

“春草!”

……

那个领头先行发泄了一通的午家老大好像率先镇定了下来一样,站在一旁看着午家其余人对春草的殴打,旁边的二弟妹张氏原先还焦急地嘶吼着,可是却一直被二弟拦着硬是不让动弹,到了后头春草被疼晕过去之后,张氏似是绝望了一般,也便静了下来。

午家老大冷眼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衣物蹭了一地的灰泥头发散乱脏的不成样子的幺妹,心里冷笑不已。

他抬眸看着一旁气的不轻却无法亲自教训的母亲午氏,接着便看到她拿起一旁桌上的那一个茶壶,正想往不远处地上凌乱不堪的春草砸去。

连忙就是上前止住了他的母亲午氏,连声喊道:“别!别砸!”

午家老大也是怕出人命的,更何况:“娘,留着她的命,还得看那石家小子的反应呢!”

“不过就是一个会些三脚猫功夫年轻人而已!难不成咱们关起门来教训娃娃,还得过了他批准了不成?他算是哪里冒出来的玩意儿?”

午氏气不过,一想到得知自家脸面白日里被这般羞辱,全拜这丫头所赐,她便气的将近要发疯,还从大郎儿媳妇杨氏那里得知了石家那后生的狂妄放话,午氏原本那阴晴不定的脾气就更压不住了。

午家老大连声劝慰,扫了一眼屋里神色各异的众人,心下已是有了计量。

“春草……”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有人唤着她的名姓,接着额上便传来冰凉的感觉,春草不由得轻唤了一声。

二嫂张氏看着眼前烧的迷迷糊糊的姑娘,那张苍白小脸上聚起的汗滴越发的多了起来,这下却是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发了汗就好,发了汗就好。”出一身汗不要再发烧就好了。

二嫂张氏拿下那敷在她额头上的湿帕子,放进脚边的那盆水里又拧了拧给床上昏睡着的春草换上,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们身后的灶房门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你这样又何苦呢?”

坐在床边上的二嫂张氏身子不由一僵,冷声答:“总得有个人得了她惦记,你们莫要做的太绝了!”

“呵……”外头传来嘲然冷笑,二嫂张氏听见这笑不由地皱眉,正打算说些什么,却听见紧接着便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

一夜无话,昨日夜里被围殴了的春草次日一早还未见天亮便被噩梦吓得醒了过来,猛地撑着床铺要坐起,可那动作一大便扯的身上那些伤发作了起来,疼得她呲牙咧嘴。

接着还从她额发那地儿滑了块干硬了的巾帕下来,落到了她的床被上。

春草望着陈旧破烂的床被上那块巾帕,兀自出神。

可这一出神就又想起来她那刚才可怖的梦境,她梦见她回到了那一日被王混子捉住却难以挣开,她二嫂张氏没有及时赶到,她大嫂杨氏也没有拿着竹竿出现,她就被王混子一直捉住,后头还被绑了起来殴打了一顿……紧接着便被吓得清醒了过来。

这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

春草茫然的望着前方那面隐隐有砖块痕迹的泥墙,嘲然地勾起唇来,任由自己跌进早已濡湿的枕头。还没闭眼呢,眼睛就地对上了那一边好像是漆黑的灶炉,她小心翼翼地吸着气。

早饭没有人做呢……

过了一阵还是选择了起床,春草先是试探地将被子掀开,左手掌遭那布料稍稍一碰便是一阵热辣的疼痛,幸而右手好似因一直压在身下免于祸患。

于是,春草她便将右手撑着床板,迅速地直起身来,受罚挨打已是常态,久痛无感,她这般快速动作虽是后头会有剧烈疼痛但好过长时间的煎熬。

可就算是这样简简单单的直起身子的事情,都愣是让她疼出了一身汗。

接下来下床穿鞋更别说了,如影随形的疼痛感根本就没看在她疼了那么久的份上饶过她,甚至差点一不小心就又撞到床上更添伤处了。

应当是没有伤到骨头的。春草乐观地想着。

正当她撑着灶台边沿想要拿东西去烧水做早饭的时候,外头就有人提着一锅水进来了。

两人对上眼纷纷愣了愣,接着便看到二嫂张氏那脸上浮现焦急担忧的模样:“春草你怎么还起来了呢?还不赶紧去歇下!”

“二嫂……”春草一开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

二嫂张氏连忙将那锅水放到了灶台上,拿起旁边的枯草柴火蹲下身子去拨了拨有些零星几点火光的灶炉。

见状,春草忍着疼痛上前,同样拿起了那些柴火蹲在了二嫂张氏身旁,哑声道:“我来吧二嫂,你去做别的。”

二嫂张氏不敢碰她,只好由着她去了。

……

那日夜里的那场足以将春草烧成灰烬的家人怒火好像早已被扑灭了,午家人除了二嫂张氏外春草也未见其他人再来寻她麻烦,她也整日没有出过灶房门。

春草歇了一日,自觉不敢再床上躺着不动,自然是循着从前的旧例一样夙兴夜寐。

晨起做饭喂家禽,午间洗衣再做饭菜,打扫庭院伺候母亲那样的事情也是一如既往的要做。

午家人就这样维持着从前的样子继续过着,一切都显得十分的正常,春草日常遭受的打骂也无二样,可却也再无先前那次几近要将她殴打致死般严重了。

春草每日依旧被不断的奴役,身上也一直存在着家里人弄成的淤青。她每日噤若寒蝉地等待着家人的折磨,却也知道他们一计不成往后会再生别计。

午家就这样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停留了数日的宁静,二嫂张氏守在家里守了几日,并不敢出门去,就是怕午家人会趁她不在的时候会对春草下死手。可她能等那些药材不能等,于是斟酌再三后,去找春草商讨了一番,让她去寻李家小姑娘先避一避,等二嫂她回来再说。

可经过这一试探后,午家人还是依旧的奴役,和过去的十多年一样,春草和二嫂张氏都似乎安下心来。

可不知怎么,春草还是隐着小小不安,哪怕是对着眼前这人的怀疑。

……

“那石家老二一些消息都没有,你讲的他对老幺有意思是真的还是假的?”午家里屋竹藤椅上的午氏面色不悦地沉声说道。

“娘,他可是放了话让咱们别把主意打到春草头上去的,都说到这份上了,哪里还会没有意思?”站在午氏身后的大嫂杨氏轻轻地替这瘦弱的妇人按着肩,语气里掺着讨好的意味。

“可前几日里咱们折腾的这么闹腾,怎么不见……”午氏蜡黄的面上浮着不解。

大嫂杨氏手上动作不慢,“这事可没传出去,咱们这几天不都和从前那样?”

“不若,咱们试探一下……”

午氏抬手轻轻拍了拍杨氏摁在她肩上的手,两人心照不宣。

石坪那日回去后便一门心思地倒腾自己的房子,被一个姑娘家将自己的居所看了个遍着实有些失礼,虽然这一小小的木屋足够他一人居住,可若是来了访客便不是那么方便了。

于是他便次日出了躺县城,在洛陵那地方找到圣上从前设下的暗桩,寻了些书册,一半是关于那些房子的建造的,一半便是那天应下春草她要的草药图鉴。

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后便专心地开始摸索着给自己的木屋扩建,顺带着等春草那小姑娘找上门来,再把那些书册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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