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曰:“明州凌虹羽,伏祭同学、朋友、姐妹张淑光:吾友生于明州,禀古城古风之尚德,长于贫家,承寒门寒微之勤俭。天性亦善亦弱亦俭亦劳,为人不言不语不怨不尤。不幸羊入虎口苦苦度日,终归暴虐致死哀哀升天,观其生生死死,尤其糊糊涂涂。难言难说,不明不白者即所谓:与世无争者也,世何与争之?与人无斗者也,人何与斗之?与天无怨尤者也,老天何不佑之?!呜呼,奈何早逝,春不华秋不实岂不令君长遗不果之憾?生不欢死不瞑尤使友朋空叹穷助之苦!逝者已矣,生者何堪?如在天果有魂灵,望随友返归故里,梦中或访友人小叙,晨昏或叩亲长慈颜,以释亲友思君之念,亦免吾姐孤寂之苦。谨此具祭代拜,呜呼哀哉尚飨!
一时虹羽写完,又工整地抄写一遍,然后与木生出门前往金牌十队而去。
淑光的坟,小小的,无碑无记。是大火过后,老队长夫妻从余烬中翻找出几块剩骨用瓦坛装了埋下堆成的。余木生已经来过多次,所以认得。虹羽随他走到坟前,只见荒坟已是草青草黄一度,衰衰秋草中尚留几茎青青新芽,更点出生死更替,物是人非的凄凉与无奈。站在淑光坟前,抬眼看看早已面目全非的太白湖,虹羽不禁百感交集:五年前的早些时日,淑光与大家一起来到这里,沿堤的桃花垂柳、湖里的莲藕荷菱,曾使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们陶醉留连,甚至对日晒雨淋的辛勤劳作也不以为苦。因为劳作之余,可以悠哉游哉,可以赏心悦目。一年劳作,可以换来丰衣足食,虽然手头并不宽裕,但人人心头是宽慰的。农村生活并不太需要钱,尤其是我们这一群并不急于成家立业的小青年更是如此。我们好像不知道自己也会一天天一年年长大,不明白长大了要成家要立业也会需要钱的,甚至不懂得人人都需要生存的基础──物质与金钱。虹羽想到这里,不觉苦苦的一笑:岂止是我们呢?好象连公社领导们也并不懂得这一点!曾几何时,湖边的垂柳桃花没了;湖里的碧水清波没了;生长水中的莲藕荷菱失去其生存环境,自然也不复存在。湖中懒懒地躺着四条黄色的大渠堤,那是人们拼命从湖底挖出的生黄土筑成的。大渠堤纵横交叉,赫然形成一个巨大无朋的双重大十字,骄横地袒露出无知与贫脊。因为生涩的黄土,连最不需要肥料的豆类作物也长不好,人们只能广种薄收,或者干脆荒着。湖中鱼没有了,粮食无法种,上缴提留却增多了。丰富的生存物资减少了,于是,人们的生命就显得累赘,于是,外来的知青们纷纷风流云散。当然,这不仅仅是因为物资匮乏的原因,但也不能不说实属原因之一。
虹羽想着,看见疯子牛力念念叨叨地向这边走来,便让木生掏出火柴,烧化了祭文,两人默默地鞠躬后离去。远远听见牛力狼嚎般的哭声,虹羽心里只觉五味俱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对牛力这样的人是何种感觉。现在,淑光死了,牛力却疯了,这也许说明牛力对淑光确有几分真心。或许,把原该正常的夫妻生活一些个似是而非意义模糊的名词联系起来,并不是牛力那颗愚笨简单的大脑里与生俱来的,不是那颗脑袋里能够发明创造的。
现在,自己也要离开这里了,心里却感到一些莫名的遗憾和牵绊。虹羽说不出自己究竟遗憾什么,说不清自己究竟被什么牵绊着,却总总感到一种实实在在难以割舍的留恋。
“喂,凌虹羽,是凌虹羽吗?你去哪儿?”
“是我,哦,你们去哪儿?”
“我们回家去呀,回明州呀!”
“哦,这时候还能赶上轮船吗”
“能,怎么不能!这才上午九点钟呢。”
“那,你们等等我,让我也搭你们的船走,好吗?”
“好,我们船大,不多你一个人,快下来吧,”
“好的,我就来。”
虹羽原怕这时回喜奶奶家,明早又是一番离别,便让木生代她向虾叔说明情况,代为致谢,自己回去一定再写信问候。嘱咐木生如果参军不成,一定去明东找她跟邵林,再想办法,不要一个人再呆在这里了,木生点点头应着。虹羽转过身,看看原本美丽清朗的太白湖中那巨大的黄褐色双重大十字,心里默默地说:“别了,太白湖,乡亲们!别了,淑光!别了,我们曾经拥有过的纯真无瑕的青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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