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前后桨当然比一个人双桨船行快捷得多。只是空船无载,船行没有惯性,船桨稍一离水,船便停止前进,甚至还往后退,虹羽二人只好紧握着木桨不停地用力划着。看看到了小河的三分岔处,船已行了一半路程。灰蒙蒙的天终于下起大雨,雨鞭恶狠狠地抽向大风卷起的浪头,当然也毫不留情地抽向无遮无盖的虹羽、木生和那条挣挣扎扎、退退进进的木船。在这风卷浪高,雨打浪急的三岔开阔水面上,风雨显得更加肆虐狂放,时而纵顶横扫,时而逆转回旋,木船便显得更小,更无奈,更加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一时,木生和虹羽被雨水抽得发蒙,木船便被风吹得倒退数丈,船体时而抬高,时而下跌,抬高时木桨吃不上水使不上劲;下跌时浪头冲上船舷,高高地砸向船舱和两个早已水淋淋、拼命划桨的年青人,这河道三岔处的开阔水面总共不过三百多米,虹羽他们拼命划桨,苦苦搏击了大概一个多钟头,却怎么也冲不出这片平时只需几分钟便可越过的开阔水面。木船退退进进,忽高忽低,时左时右的回旋着,行进维艰,舱内的水却增加了许多。虹羽、木生浑身上下早湿透了,雨水顺着头发流个满脸满颈,然后顺着肩背脊梁流进两人的空心小棉袄,溜进运动衫里面,冲洗着两个人汗水淋漓的身体。同样是冷雨融着热汗,冲浸着温温的身体,刺激着开始发凉的皮肤,两个人的感觉却是大不一样:

余木生只觉得皮肤发冷发紧,浑身肌肉发硬发涩,心也似被这晚秋苦凉的风雨吹刮浸泡得发怵发软。“唉,老天爷,你到底要把我这个没用的人怎么办?”余木生想着,双手却是丝毫不曾懈怠的死命划桨。他觉得他的心冷极了,他的牙也开始叩叩作响,不过这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够感觉得到。“老天爷不待见我,它不愿意看我穿上军装成为一名威风凛凛的解放军战士!是啊,我这没用的窝囊废!连自己喜欢的人也保不住,甚至连对她说明也不敢!淑光,她到死也不知道我喜欢她!如果,我早对她说了,我是不会死的!我连一句话也不敢说,还能当兵打仗保卫祖国吗?老天爷这是要收了我呢!免得活在这世上凑人多。我的手没劲了,腿也在发抖,我,我实在是没法跟这风风雨雨斗下去了啊!”

虹羽则觉得皮肤凉凉润润的舒服极了,浑身的热躁难耐从肌肉从胸腔里消失,随着雨水汗水的全身润滑,周身的关节都觉得灵巧利索多了。她觉得自己全身皮下血管的热血与雨水凉爽恰到好处的中和了,因而感到自己全身心清凉悠爽,劲头越来越足。只是眼前的雨帘和脸上的雨水有些讨厌,它们时时迷茫着她的视线,使她必须极费力地睁大双眼努力看清楚方向。“哼,这风浪比海风海浪可逊色多了!我凌虹羽早见识过呢!大哥他们连巨浪连天的海啸都不怕,难道我凌虹羽还会被这点小河沟里的风浪吓住?哼,只要我们避开横风横浪不停地划桨,总会冲出这横港这漩涡的!我就不信,小河沟里真能翻船!我妈还等着我呢。老天爷,我们一定斗得过你!”凌虹羽似乎透过雨帘,看见大哥笑嘻嘻地大步走在风里浪里,于是,她的双手便更有力地推动着桨叶,使出全身力气划着,努力使船走得尽量正些。可是船却一个劲儿的向左转去,原来余木生的头桨越来越不吃劲儿了。虹羽急急吹开脸上的雨水,大声喊道:“哎,木生,使劲呀!千万别让船走横

了!”

“哦,虹羽,虹羽,我,我实在,没劲儿了”

“木生,再加把劲儿,不能停哪木生!”

“虹羽,这船,快沉了,我们,我们,唉!”

“木生,余木生,你说什么?”

“我说,船快沉了,我们,没命啦!”

“放屁!余木生,你是男子汉吗?”

“我,我不是,不是,不是!”

“余木生,你这、没用的、杂种!快使劲儿!快呀!避开,横浪!快!快呀!”

余木生咬咬牙,复又使劲划桨,虹羽汆着桨使劲猛推,借着侧后横浪的力量,船便快速冲向前去。半舱雨水,加重了木船本身的重量,船便不似先前一样轻飘飘地,长长的木桨,桨桨吃水,桨桨着力,木船终于冲出横港,避开横风,驶进前面窄窄的小河道。因为河道窄,堤高树密,风浪便觉小了许多。这时,天也昏昏黑黑的暗下来,沿堤人家的灯火,昏黄如豆,从一页页小窗口闪烁而过。待虹羽她俩终于把船划回升仙岭供销社门前的石砌船码头时,已是半夜时分。沿堤早无半点灯火,只有供销社那盏防盗的风灯还在廊下燃着,还有那只防盗的老黄狗,怕风怕雨地躲在屋里吠了几声便作罢了。倒是值班的老周头开门看了看,见是虹羽,便借了一支手电筒给他们,好照着回虾叔家。说是:“路上泥烂得很呢,唉……”

不用说虾叔全家又是疼爱又是念叨地忙活着让虹羽木生洗澡、吃饭睡下了。第二天清早起来,俩人的衣服早已洗净烘干,虹羽知道玉兰婶子准是一夜没合眼。早饭后,虹羽想走,喜奶奶却说天下大雨是要留虹羽多住一天呢,说她还有一件要紧事办完才能走,虹羽问老人是啥事儿?老人说:“这话我早也不敢说,昨儿你这一回来,我就觉着这事儿还非得办了,你去别的地方才能安静过日子。”虹羽让老人直说,喜奶奶这才说是因为淑光,说虹羽她们走了,不知道多早晚才能回来一趟,不去淑光骨灰坟前道个别,怕淑光一个人留在这里觉得委屈。难得同学从小长大,纵然不信,也得尽尽心去不是?虹羽这才“怦”然心动,难怪自己临走老觉得有一件事儿没办呢!当时却总也想不起来,自己何不连淑光的骨灰罐子一起带了回去呢?喜奶奶一听头摇得颤颤的,说那可使不得,三年才能动土呢,这才一年不到,是万万不能动土的。木生说:“我可不管三年一年的。虹羽你别管了,我走的时候一准带她走。”喜奶奶啧啧摇头,让虹羽千万去看看,写个祭文啥的,在那坟前烧化了就算尽了心,日后她会保佑你的。

虹羽一听“保佑”二字,心里不由一酸,只觉得自己有满腔言语想对淑光说,一时间竟是文思泉涌,便让木生等等她,然后一个人走进里间,拿起留给顺子的纸笔,手不停挥文不加点的写下一篇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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