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势力大致来讲可分为三座大山,八条河流。
魏州别驾孔希伯的日子并不好过,出身孔家的他在这些个势力之中只能称末流,每每也是作为和事佬的角色出场,在河北官场上保有偌大的清名,这人要离开河北另谋高就,那人心中置气独霸军权,或者这些人背地里风言风语,哪些人如鲠在喉干脆称病在床,或多或少,他都能说得上话。
有这关系,一方面是因为孔家,他是孔夫子的三十四世孙,算的上根红苗正,他孔家可了不得,不光是天下封圣的孔夫子,还有后裔孔聚、孔臧、孔子夏,孔融、孔奂等等一众名人,不说远的,他叔父孙唐孔绍安,那在隋末唐初也是出了名的,可惜前年去世,孔家如柱中倾,虽然孔家名声还在,终究是大不如前了,诗书传家抵不上刀枪棍棒,在乱世之中没落的很快。
不过虽然没落,但未触底,儒林中那些个名人大儒,那个没在半醺半醉之间,摇头颤尾吟诵一句:“孔子曰....”这就得承情。
另一方面,还因为孔希伯的亲大哥孔德绍,他大哥也很有学问,但腹有诗书只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孔德绍在窦建德手下干一段时间,干的还相当不错,位高权重当了中书令,只可惜随着窦建德的兵败一起去了,要不然,孔家也轮不到孙希伯当家,河北多是昔日反王留下来的旧部,参差壤杂,都得卖孔家一份人情。
前面是名望,后面是人情,想比名望,人情还要更好用一些。
再到后来,孔德绍虽死,朝廷征辟孔希伯为魏州别驾,为何?明摆着打一棍子再给颗枣,可没办法,这枣子你还得安安稳稳接住,要接不住,下回给的就是刀子。孔希伯战战兢兢来魏州坐衙论政之后,才发现情况虽然复杂,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回缓的余地,就此本本分分当了别驾,每天掐着时间按时打卡上班下班,入政以来竟一次假都没请过,要不是朝廷逢亲过节有休沐和例假,恐怕他要住在衙门了。自己做的本分,加上能在河北说得上话,面子是越挣越大,哪里解决不了的问题,性子别扭住了,都能找他说一句,这才是孔希伯能在河北势力中排末流的原因。
但最近这段日子很不寻常。
他这个和事佬从中折合,一不辱人,二不折节,加上胸有文章,每每劝解都是引经据典,从未有泛泛而谈,深受河北军政敬重。但逐渐地,他说话也不起作用了。
官场风波涌动,他算是知晓变化的第一人,原本关系不错的两位同僚,现在的脸上神情冷淡,原本关系就差的两人,现在更是分崩离析,相互都不碰面,碰面就是鼻孔大开,粗气外泄,冷笑连连。
河北文武,要是这状态相互协作,恐怕什么事都办不成,就说前不久的魏州府兵的折冲都尉为了迟迟不到的军械粮草,竟揪着魏州司仓不放,一直闹到了刺史府内。
这位管理魏州府兵的折冲都尉可不是一般人,虽然是管理府兵,但也是一老将军了,南征北战打了多少诸侯,也就是因为河北位置在大唐边界,为了防备突厥才到了地方,要不然妥妥的十二卫,司仓自然是管粮草军械的官员,原本因为这位折冲校尉的强势,一应齐全,司仓见到这位折冲校尉根本不敢掉以轻心,甚至大气都不敢出,可偏偏这次敢了。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得以对这位折冲校尉时是底气十足,这位折冲校尉恨不得逮着司仓一顿好打,闹到刺史府,明晃晃的大刀就亮出来了,要不是众人劝解的早,只怕当场就要血溅三尺。
军需这种东西,搅和来搅和去的,谁都说不清楚,不差其实是差一点,差少许其实是差很多,刺史说不上话,又不敢自作主张,各打八十大板没后续了。
这次依旧是孔希伯当这个和事佬,首先去了城外军寨,这位折冲校尉再厉害却只是位过江龙,在河北谈不上根基渊源,眼高于顶的河北官不待见也是合理的事,按说只要服个软这事就过去了,可偏偏这位折冲校尉眼生紫气或火冒金星要跟人动刀剑,这就没理了,过江龙压不过地头蛇?虽然古话是这么说,但不一定非得压,就一定不能共处?孔希伯已经想好了,他不是去找麻烦的,反而是去道歉的,想要能谈的拢,他这张老不要了又能怎么样!
只是,到了军寨口,遥遥一望,军寨上狼烟四起,一派肃杀之气,寨门口小兵面目狰狞,双手紧握长矛,哨台上弓箭在手,拉半圆弦,看到这一幕,孔希伯微皱了眉头,不由地停下脚步,这里面的烽火气,就算他是个书生也看的一清二楚。无奈使人喊了名号,军中来人传信说入帐一叙,孔希伯左右一看,跟着他的小厮两股战战,谁都走不动道,孔希伯叹气一声,这才率先走入军寨大门,身后小厮被他催促着才敢拎着包裹入内。进了门,军寨内热火朝天,各自停了演练的架势,各自以仇人般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们,此时本该由上官喊一句继续演练,可等了许久仍等不来,军中的人抱着刀剑看戏,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再到了校尉帐前,那位折冲校尉也不出来迎接,反倒是帐篷前铁戟林立,两排持戟人立的方正,但手中大戟却是斜指向天,压得又底,空出一通道来,瘦弱的孔希伯恰恰能过,戟刃就在脖颈间,好不吓人,人虽不多,但也排了十步的距离,这十步,孔希伯走的战战兢兢,入了帐篷,将军背坐饮酒,孙希伯当然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停在原地,等了许久,许久。
折冲校尉转头,见了孔希伯,孔希伯与他面面相觑,一则以强,一则以弱。
极有将军气概的折冲校尉来到战战兢兢的孔希伯身边,温言微笑道:“孔先生,我知你来意,孔先生你一生清名,余某也十分敬重,但今日余某亦只能厚着脸皮说一句不行,孔先生请回吧,待日后平静,余某定然去府上一拜,赔礼道歉。”
孔希伯抬头一脸匪夷所思,嚅喏不敢言,他今日进军寨,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位言辞隐而不发的将军,谁敢说真的粗鲁?
折冲校尉也不以为意,耸了耸肩,率先出帐,擦肩而过时淡然说道:“孔先生是好人,但河北缺的是恶人。”
孙希伯不知何言,手脚俱凉。
......
......
出了军寨,小厮手里提着的包裹不仅没少,反而多出几包,孔希伯马不停蹄再去了司仓林府,递了名帖等了半天,并未见到那位司仓大人本人,只是一个管家出面,说他家大人前日见了刀光,冲了煞,竟一病不起,见不了客。
孔希伯心神剧裂。
在这一瞬间,他有了辞官归故的冲动。
......
......
要说这段时间还有什么大事,得是他们孔家自己的事,千山寨大当家只是个无名小卒,他的名号说的好听,当真能震千山?要不是背后有孔家扶持,他只有第六境的修为能震的了什么?作为孔家在河北黑道势力的耳目,其他势力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这才给了三分薄面,逐渐才有了名气,只是这名气以及性命如烟尘般说散就散,千山寨在自家寨子里被人乱杀一通,孔家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
孔家的几个叔叔伯伯马上就掀起轩然大波,群情激昂,这个时候,可就没有诗书传家的风姿了,嚷嚷着要报仇雪恨,哪怕是家主孔希伯压了又压,仍是抵挡不住这群好吃懒做的叔伯辈议论纷纷,一个个以为他孔家还有多少威望,以为他孔家风头正盛,拐着弯地兴风作浪,这种事情在大家族里很是常见,哪怕是圣贤叠出的孔家也不例外。
孔希伯有很多身份,相对于孔氏家主而言,魏州别驾不值一提,外事处理不好,内事也是糟糕的一塌糊涂,他却束手无策,回头一想,大哥主家的时候,他不也是恶名昭著吗?深知河北动荡的他三令五申不能轻举妄动,为了提防生事他以祭祖的名义请了事假,也许是德高望重,也许是许久未假,这一次,朝廷准了他一月的假,趁着这工夫,他决定严厉整改孔家,将数位在河北道上名声不好的亲族子弟齐齐叫道一起严令整改,劝善的书最为好找,一本薄薄的《论语》即可。
孔希伯这些日子闭门谢客,孔家这些日子也是“闭门造车”,安静的不像样,份属于孔家的客卿门人或江湖游侠,明的暗的都托人问一句好坏,孔希伯一律拒之门外,甚至原本属于他孔家的势力去找了别人,他也置若罔闻,久而久之,孔家势力离散的很快。这一天,孔府中,孔希伯坐于书案后,捧着一本老生常谈的《论语》,下面是十多个总角垂髫的孩童,听得倦了瞌睡连连,小脑袋把桌子敲得当当响,孔希伯在上面却神情自若,看不出半点颓丧,大管家快步行来,到了他身前才放慢步子,躬身说道:“老爷,卢家卢文业造访。”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闭门谢客的孔希伯一愣,随即沉声说道:“快快有请,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河北这块地方,只要姓卢的都厉害,因为总能和范阳卢家扯上点关系,而这位卢文业,则是根红苗正的卢家嫡系第四子,跟几个哥哥争家业恐怕是不行了,但其他的都属一流,尤其他还是孔希伯好友。
孔希伯脸色古怪说了一句今日暂时休课,刚才还昏昏入睡的总角少年少女立刻变了精神,不理还在房中的孔希伯,齐齐高呼呐喊着蜂拥而出,好不热闹。
孔希伯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起身正了正衣襟,出了书房没几步,还没到门口,就看到影壁背面站着一个壮硕的佩剑文士,看着孔希伯来迎也快速上前,走到中途遇见一个狠狠的拥抱,笑着解释道:“哈哈,老孔,对不住了,我来你孔家也是悄悄来的,不好在门口多等,就自己先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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