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希伯没有丝毫兴师问罪的意味,大笑道:“进来就进来,还讲究虚礼干什么,你那次是正儿八经在门口等着的?门口的仆人见了是你才不敢拦,不然你以为你能这么轻松进来?咋了,非要在这个节骨眼来找我?”

两人的说话与勾肩搭背的模样很清楚地表示他俩的结交程度,将卢文业引进卧室坐下,管家很有眼力见地早就让人备好了酒席,包括那两坛藏了很多年的“杏花客饮”。

卢文业是个文人不假,包括他名字中也有文字,但却是个习武的文人,比孔希伯可强很多,搂着孔希伯的脖子将打算在正厅设宴的他硬生生拽到了卧室,有点秘密的味道,笑呵呵道:“虽然进来是进来了,好歹得给你说一句,你们孔家规矩可多,要是你那次心情不好,可别犯了忌讳。”

孔希伯喝了口酒,一脸无奈道:“屁话,每次都是事后解释,然后屡教不改,又成何体统?再犯然后再解释,脱了裤子放屁?”

能让涵养极好的孔希伯爆出粗口,可见卢文业与他的关系有多好,卢文业呵呵一笑,眼神示意大管家出去,顺带关上门。

卧室只剩下他俩人,卢文业也不避嫌,大大咧咧坐在床上,笑呵呵问道:“我也是刚回来,听说你请假了?”

孔希伯笑道:“怎么?”

卢文业一翻白眼:“干脆辞官算了,请假能有几天清闲。”

孔希伯没好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倒是想要辞官归乡,可哪敢啊!”

卢文业一摆手,直来直往道:“不跟你弯来绕去,今天来,一则跟你喝顿酒,二则跟你说件事,听说不久前千山寨被人连根铲平了,你们孔家闹得正凶,说说吧,你准备怎么办?”

孔希伯蓦地一愣:“这屁大点小事就把你惊动了?”

卢文业摇摇头道:“这可不是小事。”

孔希伯心里暗暗揣摩卢文业来意,既然卢文业能这么说,就自然有他的道理,再加上对卢文业的了解,这事他必然是为了自己好。想不明白,孔希伯心中已早有定计,淡淡说道:“还能怎么办,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凶手是谁都查不到还能怎么办,就当没看见呗,就算凶手能查到,河北最近这么乱,又能怎么办,我孔家朝不保夕的,哪里敢在这种时候掺和进去,退一万步讲,千山寨臭名昭著,人家行侠仗义把千山寨推翻了,干的不就是以往我们干的事?放心,我虽然本事不济但这种事犯不了糊涂,衙门里我都叮嘱过,根本查不出来东西,那帮衙役收了银子还不用办事,指不定得有多高兴呢,我孔家这些叔伯,只要查不出来东西,吵得再凶都没事。”

河北官场风云突变,连德高望重的孔希伯都待不住了,这次顺势退一步,算是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损失个黑道耳目罢了,能算什么?只要孔家没事,就万事大吉!

为防隔墙有耳,卢文业摸到墙角处听了半天,又站在窗边看了半天,万分确定无人后才安心,舒一口气,坐下对孔希伯一笑,含蓄说道:“老孔啊,这事不能这么算了,敢不把你孔家威名放在眼里的家伙,一定得给他点颜色看看才行,我还知道,这次的凶手是两人,两个少年,朝沧州去了,一人叫李成......”

孔希伯一怔,急忙打断了卢文业的话,直截了当问道:“什么意思?”

卢文业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这事情由你们孔家出面,有理有据,再合适不过了?”

说完挤眉弄眼,伸手指了指天花板,没头没脑笑道:“这事情不是我的主意,我也是听人差遣办事。”

孔希伯悚然一惊,能让范阳卢家办事的,天底下真找不出来几个,结果一目了然。

卢文业一看孔希伯神色,就知道他想到了,摇头笑道:“老孔啊,这事你别想,想的越多就越坏事,难得糊涂。老孔,丑话说在前头,这次你最好装作不知道,什么都不说,顺其发展就好了。”

孔希伯叹气一声,说道:“明白了,可要是一个不慎办坏了事,我孔家惹得一身腥,多难看。”

卢文业摆摆手,笑了笑:“放心好了,以你孔家那几个歪瓜裂枣,出不了问题,你若心存侥幸把事情捅出来,反而坏事。”

孔希伯仍旧不敢言语。

卢文业正色道:“老孔,别舍不得这点家业,说明白了,蠢人就得死干净了才痛快,天下持棋之人就那么多,你这边站住脚,那边留点情面,算是最好的结果,这次也是机会,天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想想清楚,你常读圣贤书,该明白我说什么。”

孔希伯思量过三,神色严肃地点点头道:“知道了。”

卢文业这才一笑,起身将房门和窗户全打开,醉眼朦胧,高声道:“来,继续喝,继续喝。”

孔希伯也装作喝了许久的模样,起身与卢文业拼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卢文业匆匆将酒水一口气喝个干净,作势要走,心底有事的孔希伯始终舒不下一口气。

这时彻底松了口气,叫住卢文业,愁眉苦脸道:“卢臭脸,你我二十多年的交情了,下一辈也正长成,定个亲家,怎么样?”

卢文业淡淡一笑,道:“给别人办了事,别人就给点银子当酬劳,也就够了,你倒好,直接送女儿了。”

孔希伯苦笑。

“好法子是好法子,不过现在乱的很,得过些年,小雅还小,再养几年,我家小季你放心,保证给你留着,怎么样?咱这一辈就这样了,下一辈可不好说,三十年河东....不对,在咱们这应该叫三十年河南,三十年河北,到时候人还在不在都不一定,到时候说不定我得喊一句高攀,你可不能看不起我这穷朋友。”

孔希伯感慨道:“小雅也不小了,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不过我也答应你,给你留着,你可得快点,我能管住自己,可管不住我家姑娘。”

卢文业笑道:“也就这几年的工夫,差不了许多。”

满身酒气的卢文业被孔希伯亲自送出府邸,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分别,竟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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