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刘淳杰并没有在意这手的输赢,立即又开始了第二手牌的较量。
第二手刘淳杰拿了一张斧头、一张地牌、一张红头十、一张人牌、一张黑九、一张平八。
这是一手十分不错的牌,他自然配出了一副地杠、两副九点。更重要的是,这三副牌的大小都差不多,他并不需要去去仔细盘算次序问题。
这手是步漫芳坐庄,所以等步漫芳落好了牌,他便也将牌推了上去。
只见步漫芳这手牌分别是一副红头配红九的九点、一副斧头配高脚的八点、还有一副猴王对。
猴王对既称“至尊”,自然不必多说,而八点又是整桌最小的牌。所以这手牌的胜负,就全在步盈芳的九点上。
刘淳杰的地杠自是大于九点,就算是人牌配斧头也能“长九吃短九”。但可惜的是,他偏偏用一样大小的红头配黑九,对上了步漫芳的九点。
庄家虽有先落牌的不利,却也有“相同大小吃闲家”的好处。
所以第二手牌刘淳杰又输了。
这手牌刘淳杰便输的有些懊恼了。只见他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实在没想到自己认为已差不多大的九点,换个位置竟会完全不同。
但他输了就是输了,他只得将牙牌推回去让那位分牌的少女洗牌。
他二人这般赌法,一手便要用掉十二张牌,而两手就是二十四张,剩下八张不用,正好避免后一手算出对方的牌。
分牌的少女已渐渐习惯了这种分法,洗好牌后,很快便分好了第三手牌。
而这第三手牌就更教刘淳杰为难了。原来竟是两张天牌、一张人牌、一张长三、一张板凳、一张平八。
若说前两手牌他要考虑的还只是次序,这手牌他连却配牌都要算计进去。
如果刘淳杰想也不想,便将那对天牌凑上去,那他剩下的牌,最大不过能凑出人牌配平八的六点,至于长三和板凳,就更是没指望的憋十了。
刘淳杰自也知道,如果在寻常的牌九中,六点虽说不大,也未必会输,但他二人这般配牌的赌法,除非正好对上对方的“下驷”,否则必然不是对手。更何况此时已重新洗牌,倘若步漫芳恰好又凑出至尊对上他的双天,那他就非连输三手不可了。
所以他心下一横,还是忍痛将两张天牌拆成了两副天杠。
步漫芳不久便也落好了牌,待她见到刘淳杰竟肯将双天拆开,脸上第三次露出了赞许之色。只见她也缓缓翻开了牌,一副斧头配零霖的七点、一副鹅牌配黑五的九点、还有一对红头十。
她最小的七点也比六点要大,所以刘淳杰若贪心那对天牌,那么这手牌刘淳杰便又已输了。
她那对红头十虽大过了天杠,却又很凑巧的对到了刘淳杰的憋十上。
所以这第三手牌刘淳杰竟然赢了。
……
步盈芳自去到伏牛山已过了近十日,她见山上寨子已烧成了灰烬,自也知道寻不出什么线索,便只得在那南阳、弘农二郡四处打听,至此已经打听到了京兆的地界,却竟一无所获。
所以步盈芳方才听得单家兄弟说“卖炊饼的潘老妈妈知道消息”,哪还顾的上去想什么少年,自是立即同两兄弟一起赶到了那炊饼摊子前面,向那潘妈妈打听言骏之事。
谁知那潘妈妈压根不回答他们,只是凶狠狠的骂道:“你们眼睛瞎了?谁是老妈妈了?我今年还不到六十,怎么可能是老妈妈?”
原来那潘妈妈竟听到了单家兄弟和步盈芳的对话。
但要知三人中年岁最大的单三也不过二十来岁,对他们来说一个将满六十的女人如何不是老妈妈?
更何况这个潘妈妈看起来何止七十岁。
单家兄弟正要争论,这正是兄弟俩的拿手好戏,步盈芳却赶忙制止住了这对活宝兄弟。
毕竟她们是有求于人。
只见步盈芳恭恭敬敬,陪笑说道:“这位大姐,是我这两个小兄弟不懂说话,我替他们给您赔礼道歉了,您要是知道伏牛山贼子的什么消息,指点我们一下可好?”
岂知那潘妈妈双眉一挑,依然骂道:“呵、哪来的小姑娘,自以为好看得紧,便来消遣我老婆子的么?那贼人的消息,我便是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偏就不告诉你们。”
这回步盈芳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她没想到这位“潘老妈妈”竟是软硬不吃。更何况这位潘妈妈不许别人称其“老妈妈”,却又自称“老婆子”,直教步盈芳哭笑不得。
但更教她没想到的是,这位“潘老妈妈”的软硬不吃何止于此。
正道是“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步盈芳听这潘妈妈口中所说,正是知道言骏消息的样子,又岂能就此作罢?然而无论步盈芳是以义相动或是以利相诱,这位潘妈妈却连答理都不答理她了。
但她毕竟也算是个名门正派的子弟,又以行侠仗义为己任,总不能对这样一个老妈妈“以威相逼”。
所以步盈芳白费了半个时辰的工夫,终于摇了摇头,招呼单家兄弟离开,让单家兄弟带她去找先前指教他俩来寻潘妈妈的人。
那指教兄弟俩的人倒是个很好说话的中年屠户,于是不一时步盈芳便从这屠户口中得知,原来这潘妈妈的儿子便是在那京兆郡衙里当差的,数日之前还和贼人有过交手,只是又被贼人逃了,还伤了他的几个同伴。
只是这屠户所知本也就是从潘妈妈处听来的,潘妈妈三句话中有两句是在夸赞自己的儿子,所以关于贼子的消息,这屠户也不是十分清楚就是了。
步盈芳没奈何,又只得回到潘妈妈处,想想还有什么法子能讨得这位老妈妈欢心。
但她却还没想出什么好法子,便先吃了一惊。只见那个方才先是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然后又对她爱理不理的潘妈妈,此时竟和一个年轻的男子有说有笑的聊了起来。
那男子身后还站着一个十分动人的少女,用着一种十分不屑的眼神来看着他。
……
乐既有曲终之时、牌亦有局散之际。
此时刘淳杰和步漫芳的赌赛虽还没有结果,却也已到了分胜负的最后关头。
正如步漫芳所自信的那般,刘淳杰本不应该是她的对手,但刘淳杰的运气却实在太好了。
步漫芳赢下的九手牌中,只有一手是必胜之牌,其余全都是稍稍弄错次序便会落败的“田忌之马”。
而刘淳杰必胜之牌却至少拿了四手,比如他有一手配出了斧头对、地杠和六点,但步漫步却只有九点、八点和憋十。又比如他另一手配出了零霖对、杂九对和一点,但步漫芳却只有天杠、八点和二点。
尽管如此,却还是步漫芳先赢下了九手,只需再赢一手便可胜了整个赌赛。而刘淳杰靠着运气,也还是只赢了七手。
但刘淳杰的运气也依然没有变坏,甚至在这第八次洗牌之后,好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只见刘淳杰将自己的第十七手牌一掀起来,他身后旁观的人终于发出一声惊呼。这些人本就大有身份,又都是赌场的老手,知道二人这般赌法除了比运气,更是考较判断和镇定,二人在尽可能猜出对方所想的同时还需避免暴露自己心中算计。所以这些旁观之人在二人对牌之前,当然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做出任何表情,以免将自己旁观这方的牌暴露给了另一方。
但他们此时终于不禁惊呼了起来,而这声惊呼当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如果说刘淳杰方才那几手“必胜之牌”还是相对步漫芳之牌而言的,那么他这一手,就是真真正正的必胜之牌。
正如《周易》所云:“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天地人为三爻,两之则成六爻,已是道家包罗万象的姿态。
或许刘淳杰这手牌并没有这么玄虚,但他确实拿到了一对天牌、一对地牌、一对人牌。无论这六张牌能否“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但对赌徒而言,这三副牌和“道”已没什么不同。
哪怕步漫芳此时亮出被称为“天地无俦”的猴王对至尊宝,也最多不过是一大二小罢了。
更何况步漫芳手中压根连半张猴牌都没有,那被称作“合则同喜、分则两忧”的丁三和二四,又都被分到了刘淳杰的第十八手牌中,而他这手牌中竟然还有个长三对。这一手并未重新洗牌,上一手天、地、人、鹅、梅均已现,长三对已是猴王对外最大的牌。
所以刘淳杰竟不需要对牌便赢下了这两手,所胜之数竟已追上了步漫芳。
步漫芳显然也有些动摇了,那张本来泰然自若的俏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慌乱的神色。她早就把刘淳杰“可能会运气不错”给算了进去,却没料到这位刘兄的运气竟然会“不错”到这种程度。
她也直至这时方才想起,若是下一手牌这位刘兄的运气还能这么好,她就真的要“别人教她做什么便做什么”了。她方才说这话时只是在挑衅刘淳杰,此时想及此事,竟已不禁羞得双颊飞红。
但这赌赛是她惹起的,赌法和赌注也是她提出的,她此时又如何能“求和”?
所以她终于也还是把牌推了回去,只希望这最后一次洗牌过后,刘淳杰的运气能够坏上一点。
就算只是稍稍坏一点,她就有机会了。
牌很快便洗好了,最后六张牌已被推到步漫芳的面前,她心一横、终于掀起了自己的牌。
然后她便瘫掉了。
在这最后的要紧关头,运气变坏的竟还不是刘淳杰,而是她自己。
在这最后的要紧关头,竟分给了她今天最糟糕的一手牌。
一张梅花、一张长三、一张红头十、一张零霖六、一张平八、一张红五。
她竟无论怎么配,最大的也只有八点,然后次等的便只有六点,最小的还只有一点!
她几乎已经绝望,就等这位刘兄“教她做什么便做什么”了。
直到刘淳杰翻开牌的那一刻。
只见刘淳杰缓缓的翻开自己的牌,从东往西竟然是一副杂九对,一副斧头配板凳的五点,一副梅花配红头的憋十。
刘淳杰的杂九对虽然最大,但憋十却又最小。而步漫芳的八点和六点又都大过了五点,只消刘淳杰的五点没吃到她的一点,她便反而胜了这赌赛。
刘淳杰的五点确实没吃上她的一点,反倒被她的八点给吃了。
只见周围的沉静忽然变成了一片欢呼声,大多人毕竟都还是更希望步漫芳这样的女孩取胜的,只要输家不是他们自己。
更何况步漫芳本就是赌得更加精妙的一方,刘淳杰只不过是运气极好,这才和步漫芳几乎不相上下。旁观之人大多是自诩“赌技甚精”的老赌棍,倘若希望更加仰仗运气的刘淳杰取胜,岂非有些自相矛盾。
甚至就连那刘淳杰都抱拳说道:“在下手气如此之好,却仍败在步姑娘手下,在下心服口服。”言语之中,竟没有一点懊恼的意思。
步漫芳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方才只顾庆幸自己能好不容易赢下这令她提心吊胆的赌赛,此时见到刘淳杰输的如此干脆,仔细回忆其最后一手的配牌,这才想起其配的大有毛病。刘淳杰若是不配杂九对,而是配出两个九点,那么无论怎样对牌,输的都应该是她才对。
杂九对虽然确实是刘淳杰这手能配出最大的牌,但步漫芳当然也还记得,这位刘兄方才为了不让“中驷”只有六点,连一对天牌都肯拆了。此时又如何会为了一对杂九而使得自己另外的便是五点和憋十?
步漫芳也终于明白,这刘淳杰是有意相让,又不可能故意全配小牌太过明显,这才配出一大二小的三副牌来。方才他强调自己“手气如此之好”,多半便是要旁人更加相信他是全靠运气,如此便是有人发现他最后这手牌配牌有误,也绝计想不到他是故意为之——若不是步漫芳对刘淳杰“拆天对”那手印象十分深刻,她自己都难免把这位刘兄当作是个因小失大的人了。
步漫芳虽然自负,却绝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她知自己自信满满的挑起赌赛,若是输了,先不说刘淳杰会教她做什么事,光是颜面都得大损。更何况刘淳杰让的巧妙,又没教旁人看出半点端倪,强调自己手气,更也有承认水平远不如她的意思,显是留足了她的面子,她又如何能不领这个情?
只是她还是不免死死盯着刘淳杰,想看出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这么做是何居心。
只见旁观之人此时也都回到了自己的赌桌之上,相识的都在聊着方才这场惊心动魄的赌赛。虽然他们也很好奇步漫芳到底会教刘淳杰做什么事,但他们毕竟还是自重身份,不便凑在那里打扰二人。
罗进也知趣的走到了千金堂的另一边。但他却不禁有点后悔,他此时心中当然正在盘算,倘若是他自己这样赢的刘淳杰,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的让刘淳杰把所有钱财都留下来了——至于万一他要是输了,刘淳杰会教他做什么。反正事情压根就没有发生,自然也可以只想好结果、不想坏结果了。
那步漫芳依旧死死盯着刘淳杰,但刘淳杰却只是露出微笑,等着步漫芳开口吩咐他做事——别说他输了赌赛,就是压根没有这赌赛,这位步姑娘拜托他做什么,他也根本不会拒绝。
他当然也相信这位步姑娘绝不会教他去做会违反他回雁门门规的事情。
步漫芳看了刘淳杰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刘兄方才若是赢了赌赛,真的便要问我那言骏之事吗?”要知她自己方才最后那手牌实在太坏,刘淳杰虽已有意相让,她若是弄错了次序,还是可能会输掉赌赛。所以她十分好奇,万一这位刘兄最后还是赢了,到底会教她去做什么。
刘淳杰点了点头,正色道:“在下来此只有一个目的。”
步漫芳忽然露出一副非常奇妙的表情,那是一种颇为庆幸,又颇为沮丧的样子。似她这等对自己容貌十分自负的美人,若见刘淳杰是个会乘机轻薄于她之人,自是会觉得十分失望,但刘淳杰若是连轻薄她的意思都没有,也难免会令她不是滋味。
刘淳杰仿佛也看穿了步漫芳的心思,忽的一改那严肃的表情,似笑非笑的说道:“步姑娘这般美貌,在下第一眼便惊为天人,如何会不起坏心思。但能和姑娘相提并论的‘赌注’在下却实在拿不出来,在下既然输不起,便也不敢赢了。”他这句话除了又把步漫芳好好的夸奖了一遍之外,言下之意,竟像是在说自己“有贼心、没贼胆”似的。
步漫芳终于展眉一笑,她孤身闯荡江湖已久,什么样的甜言蜜语没有听过,什么样的虚伪君子没有见过?但她见这刘淳杰分明是君子行事,却反把自己说的十分不中听,这样的“伪小人”她倒还真没遇到过。
所以听起来差不多的恭维话,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说出来只会令她极其反感,而刘淳杰说的却教她十分受用,她甚至不禁还想多听几句。
这位刘兄除了夸赞她的时候,压根就不像是一个会说恭维话的人。
只见步漫芳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点了点头,正色说道:“刘兄,我要你做的事情十分简单,你只需静静听完我说的话,然后保证不生气便可以了。”
刘淳杰心下一奇,本想说:“就这等事?步姑娘就算不用赌赛,在下也必然不会生气。”但他见步漫芳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便改了口,微笑说道:“步姑娘但说无妨,姑娘无论说什么,在下保证不会有半分不快,更不会对姑娘生气了。”
他这倒不是客套话。他甚至觉得这位步姑娘现在不管跟他说什么,他都会很开心,很快活,他有这个自信,甚至比方才的步漫芳还要自信。
但太过自信的结果通常都会出人意料,方才的步漫芳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只见步漫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然后露出一种颇为抱歉的表情,缓缓的说出了一句话。
待得刘淳杰听完,他那张本来还面带微笑的英俊脸庞竟忽然僵在那里。他虽然信守了承诺,没有对步漫芳生气,但要他开心、快活,他倒也是做不到的。因为他除了觉得自己被耍了之外,实在很难有半点其它想法。
原来步漫芳对他说的是:“对不起,我其实一点都不知道那言骏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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