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姑娘却大笑道:“这位小兄弟倒是客气的紧、但你擒得这些毛贼,为我荆州立下大功,又如何能说是‘无功不受禄’?”

刘淳杰见眼前的姑娘长得温文尔雅,说起话来却十分豪迈,加之“为我荆州立下大功”一句,听着倒像是州府中人似的,兀的想起一个人来。

但刘淳杰还及未发问,那姑娘却又抱拳道:“小兄弟稍候,待我先料理了这群毛贼,再同你一道去把盏言欢。”

只见那姑娘走到那群已动弹不得的贼子跟前,冷笑了笑。贼子中有一人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惊叫道:“是你!”

那姑娘点了点头,依然冷笑道:“不错、是我!”

那贼子咬了咬牙,额头上直冒冷汗,胆战心惊的说道:“我……我没犯过那种事。”其余贼子更是吓得不敢说话,抖得直闭上了眼。他们要不是被刘淳杰点了穴道,只怕早就四散逃命了。

那姑娘又点了点头,正色道:“不错、伪水十八贼,就你只贪财、不好色。”说摆忽然扬起双手,两道寒光自袖中而出。

刘淳杰见那姑娘袖中飞出的寒光乃是两把短剑,剑柄上各绑着一条丝带,心下更无疑问。他忽然也闭上了眼,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但他既不便阻止、也不忍去看。

果然,只听“啊”、“呀”之声连叫,就连“红枣”也因嗅到了这大片的血腥气,不免惊得长嘶起来。待惨叫声渐止,刘淳杰终于张开了双眼。只见除了方才与那姑娘对话的贼子之外,其余贼子已跪倒的跪倒,躺地的躺地,已纷纷晕了过去。贼子们虽倒的各有模样,下身却均血流不止,显是都已被那姑娘的双剑给割了势。

刘淳杰虽对江湖中事所知不多,但却恰好听师娘说起过,荆州的总捕头“霓裳仙子”云太平是位年轻的女子,她袖中那两口“霓裳剑”,传说是从唐时公孙大娘“剑器舞”及杨玉环“霓裳羽衣舞”中变化而来。因此她那套“霓裳剑法”使起来便如起舞一般,端的叫人赏心悦目,一不小心便会中了其中暗藏的杀招。刘淳杰方才虽闭上了双眼,听风辨器,却也不禁凭想象翩翩舞了起来。

这位云太平年纪轻轻,又是女儿之身,竟能坐到一州总捕之位,自是立过不少大功、破过不少大案。但她这么一号人物,却要亲自出马来管这伪水小贼之事,其中原因,不但刘淳杰知道、全荆州知道,甚至连全燕唐国、全天下都知道。

步盈芳“见贼就杀”的名头虽是信口胡诌的,云太平“骟尽淫贼”的别号却是货真价实的。

“骟”这个字,本来是用于阉割家畜上——譬如说刘淳杰买的“红枣”,就是匹骟了的骏马——只不过既然用来形容的人是淫贼恶棍,也没什么不好听的地方。

但在云太平看来,玷污良家的淫贼,那是比生畜还要畜生的东西,都用这个“骟”字来形容,反倒侮辱了通灵达性的“红枣”。只是她也想不出有什么更适合的字眼,也只好默许了这个绰号。

刘淳杰此时当然已知道眼前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姑娘,就是名震天下的云捕头。那日他师父说,符云鹰若是知道他不认牛贤季之事,指不定会调动荆州所有的捕头来抓他这个“不肖之孙”,此话虽有苦中作乐的调侃在里面,但若当真如此,那么来抓他的人中,必然就有这个云太平。当时他还觉得自己“惊鸿”已成,便是全天下的捕头衙役也拿他不住,现在见到云太平,才觉得自己也太托大了。

刘淳杰现在自也知道,云太平能将那套“霓裳剑法”使得出神入化,轻功确也相当厉害,但与他回雁门天下第一的身法还是有些差距,莫说是师父与他自己的“惊鸿”,便是师娘与师妹的“轻鸿”也在其之上。但那云太平方才确实悄无声息便走到了他身后,虽其并非轻功胜过了师父,但凭着那身隐匿气息的功夫,却更令他毫无察觉。虽说云捕头并非宵小之辈,这功夫多半是用来跟踪贼人、以图“一网打尽”用的,但若方才是有个功夫与她差不多的恶人来偷袭暗算自己,自己也多半也是全无防备。

想到此处,刘淳杰不禁心下直冒冷汗。他在回雁峰上练功时,只当江湖交锋都是正面比武,只要练好了内、外功夫以及轻功,便可傲视群雄。就算偶有宵小之辈的卑鄙手段——譬如说方才的陷马坑——只要他功夫够好、反应够快,也可以从容应对。但他现在才明白,他能从容应对方才的陷马坑,只不过是那些贼子本事与他相差太远罢了,若是与自己功夫差不多的恶人再使上些卑鄙手段,那可真就是防不胜防了。

那云太平自是不知刘淳杰此时脑中已转过了许多念头,只见她用贼人的水袋洗净了短剑上的污血,忽的一下便笼回袖中。然后又从怀中摸出了个竹哨吹了一声,不多时便从临湘城那面跑来几个衙役捕快。他们见了一干贼人的模样,显是已习以为常,十分熟练的从身边掏出金创药给贼人们敷上,又从道外林子里牵出贼人的马匹,把贼人们都绑在上面,然后听云太平叮嘱了几句,又迅速便回了城去。

刘淳杰虽仍在想方才之事,见云太平手下的衙役捕快精明干练,行事果断,也不禁大为佩服。只见云太平转回身来,对刘淳杰抱拳笑道:“让小兄弟久候了,咱们现在便可去好好喝上一壶了。”

……

伏牛山聚义堂,言骏十分焦急的从虎皮交椅上站起来、又坐下去,站起来、又坐下去,不到半个时辰竟已重复了二十余遍。他身旁的程明不住的劝道:“大哥稍安勿躁,说不定二哥马上便能回来了。”

但那言骏根本冷静不下来,听到程明相劝,更是带着哭腔嘶吼道:“稍安勿躁?你要我如何稍安勿躁?牛老丞相是我杀的?牛老丞相是我杀的!”

原来程明奉言骏之命下山查探牛贤季遇害一事,待查到昨日,事情还没半点眉目,却见整个弘农郡的都贴满了榜文,其一是牛老丞相的讣告,要求燕唐子民均需在元日前,择日为牛老丞相头挂孝布三日,其二则正是他三兄弟的通缉榜文。

原来那日皇帝唤刑部尚书陈宁向弘农、南阳二郡发下行文,命二郡助马跃天擒贼。但其后又寻思马跃天既要先布置好三军,出发尚需时日,万一贼人如周卓所说弃山而逃,又该如何?便又唤陈宁及礼部尚书黄升向各处发下文书,其内容便是程明所看到的讣告与通缉榜文。而刘淳杰今日在何忠府中所见行文也正是这道,只是弘农距京城远较长沙为近,何忠昨夜收到行文,连夜将榜文的内容誊出、今日才得以下发各县,而弘农却早在昨日已全郡皆知。

程明昨日看到通缉榜文,自是不及再探查事情,立即便赶回寨中,向言骏禀告此事。程明是今日一早回到伏牛山的,言骏得闻此事也已有四、五个时辰。初时言骏还能冷静的和程明讨论此事,并商议以后打算。但之后计较已定,就等雷动、薛战返寨,言骏却越加焦躁、激动起来。

“算算时日,他二人早该回来了,该不会也出了事了?”言骏不知薛战在去衡山的路上故意拖延了时日,更惹得何斌杀了雷动。他听程明说到榜文一事,还道二人已落入官府之手。

“大哥宽心,那榜文上的画像又十分不像,旁人便看到了,也未必认得出是二哥。”程明继续安慰道。

而言骏依然是心下不定,他又起起坐坐了半个时辰,薛战便终于回来了,而薛战回来的第一句话,更让他觉得如同遭了五雷轰顶一般:

“大大王,不好了,二大王死了!”

……

“岳阳楼”的酒味道确实不错,刘淳杰便不会喝酒,也觉得这酒比他这两日喝的那“神女酿”好喝太多。

这“岳阳楼”当然不是那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楼岳阳,虽然这“岳阳楼”也修在洞庭湖边上,却不过是一个还没五丈高的小客店而已。

但刘淳杰却并不在乎这些。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他现在光是听着云太平讲着她生平那些剧斗恶寇、放逃义贼的江湖事,不需喝酒,便觉得心下激动、血脉偾张。

更重要的是,他很久没有这种与人平辈论交的感觉了。他在回雁峰上的位置颇为尴尬、和他同辈的弟子,几乎都把他当做前辈尊敬,但他又不可能真和师父、师母乱了辈分。唯一真把他当作师兄看的符巧心,却因其间掺杂了儿女之情,便是“平辈”,也很难说是“论交”,至于厌恶他的何斌,就更谈不上什么“论交”了。

所以虽然他一开始还客气婉拒,但现在才觉得这碗酒喝得太痛快了。

所以其实也未必是这“岳阳楼”的酒好喝,只是他想要喝这种不为浇愁、只为尽兴的酒罢了。

只见那云太平刚说完一段自己昨日假装是孱弱女子,诱出两个藏匿多日的淫贼的事情。突然笑道:“昨日除掉这两个畜生之后,这洞庭附近的败类,便只剩下伪水十八贼了。但这十八贼更是狡猾之极,他们花钱雇了几个眼线在城里寻找货色,又全凭飞鸽传书,我若只是抓了这几个眼线,枉自打草惊蛇。幸得今日撞见刘兄弟在客店里把玩玉器,我见那眼线死死盯着刘兄弟,知道要糟,便赶忙偷偷跟在了刘兄弟后面。”只见她忽然顿了顿,又颇不好意思的说道:“谁知刘兄弟到了城边,立即便买了那“红枣”,我一时没能跟上,就被落在了后面,要不是刘兄弟武艺高强,我这出‘引蛇出洞’,反倒是害了刘兄弟了。”

刘淳杰微微一笑,说道:“小弟不知江湖凶险,擅将财物露了白,这才被那贼人盯上,又与云捕头何干。云捕头虽以小弟为饵,却还时时想着回护小弟周全,小弟反倒该感谢云捕头才是。”

云太平闻言,哈哈大笑,说道:“爽快!刘兄弟,你也别叫我什么云捕头了,你我相逢恨晚、一见如故,不如义结金兰,结为兄弟如何?”她当然不是因为这几句话就想和刘淳杰结交的,她方才虽被落在后处,却也远远望见刘淳杰武功高强,更难得的是宅心仁厚,只为了保护一匹刚买的马儿,竟扛着马儿一跃三丈,此举实是闻所未闻,不禁心下大生好感。

刘淳杰却没有答话,他听到云太平所说,突然便楞住了。

云太平微微一笑,说道:“你嫌我女儿身,当不了你大哥,那便结为姐弟也是不妨,相交贵在知己,称呼倒并无关系。”

刘淳杰依然没有答话,甚至面上连表情都没有。

云太平眉头一皱,说道:“那你是嫌我出手狠辣?姓云的剑下从没伤过无辜之人,若说我伤了那些败类畜生便是不应该,那任他们玷污好人家的姑娘,就是应该?”

刘淳杰还是没有答话。

其实刘淳杰压根就没有听见云太平在说什么,自云太平方才所说的“义结金兰”起,他便突然想起了十年前的事情,那个此前唯一能和他“平辈论交”的兄长。他二人虽年齿稍有差别,却极为投缘,所以十五、六岁的符俊便带着八、九岁的刘淳杰,学着听来的江湖事迹,结拜成了异姓兄弟。

但可惜的是、符俊后来遭到了极大的变故,刘淳杰也便不愿再多去过问江湖中事,一心一意钻研武功。

于是他的武功很快便超越了侪辈,但除了师父、师娘以及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师妹,他也极少再和别的同门讲话。他被奉为一众弟子之首,只是师姐和师弟师妹对他武功的敬重,并不是对他为人的爱戴。

所以他在回雁门的位置才会变得那么尴尬,所以也会有何斌这样不服气他的师弟出现。

所以后面云太平说了什么,他却压根儿没有听见。

云太平却不知道刘淳杰另有所思,还道他真是嫌自己下手狠辣,竟一连干了三大碗酒,借着酒兴,将自己藏在心里多年的一件事说了出来。

她这三碗酒也终于让刘淳杰回过了神,但她这话匣子一开,刘淳杰也不知道该如何插口,只好静静的听她说着。

原来云太平十年前还不叫云太平,她也像一个普通的女孩一样,叫做云露,她父亲便是这洞庭边上的鱼商,一家人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也算家境殷实。但她却因花容月貌、被当时的长沙太守看上,想要强娶于她,她自然不从。

这本是个稀疏平常的故事,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被恶官凶吏看上,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得到她,这种事并不鲜见。但凑巧的是,那时符云鹰方才就任荆州刺史,因牛贤季的之故,符刺史把治理荆州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倘若有人假公济私、借着手中官权在荆州作威作福之事被符云鹰知道了,恐怕那人第二天就别再想有威福了。

所以那太守既然明着是得不到云露了,竟私下买通一帮流氓地痞、假装水贼杀了云露一家,又想给云露来个先奸后杀、死无对证。但云露父母却拼死相护,死前竟护着云露逃出了家门。

“当时我拼命的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跑得又饿又渴、只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倒到地上,但我又生怕那帮人追来,还是不停不停的跑,最后好像是在哪摔了一跤,然后便不醒人事了。”只见云太平苦笑着说道。她说到自己父母为相救自己身亡的时候,也只不过是惨惨一笑,就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故事似的。

刘淳杰突然也连干了三碗酒,他本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云太平,但看见云太平那一副自己都不是特别伤心的模样,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便只好喝酒消气。

云太平见刘淳杰这般模样,显是为自己在打抱不平,不禁又微微一笑,接着说道:“等我醒来,只见自己躺在一个火堆之旁,对面是个白衣男子,我显是为他所救。”只见她叹了口气,又摇头道:“但我一家人方才为觊觎我姿色的男人所害,只道此人虽救了我,却必然也是对我有所企图。我父母拼死护住我的清白,又焉能败坏于此人之手。当时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竟抓起一根柴火便向他劈面打去。但他身子不动,我却一下都打他不着。只听他‘嘿嘿’一笑,口中连说‘不坏、不坏’,又突然窜到我身子前,又是掐我的手、又是捏我的腿,然后又说了句‘嘿嘿、真不坏’。”

刘淳杰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拍案而起,叫道:“此人究竟是谁?竟如此无耻下流?”

那云太平却“呵呵”一笑,脸上也终于有了点女人的模样。只见她眨了眨眼,调皮的说道:“刘兄弟终于肯说话了,我只道你觉得我心狠手辣,不肯再跟我说话了呢。”

刘淳杰却楞了一楞,他还以为云太平说到此处,心下必然会更加难过,却没想到她竟开起玩笑来。

云太平却又点头说道:“你也当那人在轻薄于我,想要欺负我是不是?”只见她也喝了一碗酒,继续说道:“我当时自也是这么认为的,又见自己根本伤不了那人一根寒毛,竟心下一横,要往火堆中跳去。”

刘淳杰瞪直了眼,他方才听云太平讲她恶斗江湖败类之事的时候,也没觉得现在这么紧张,他只想赶快知道接下来又是怎么一回事,但那云太平却又偏偏卖关子,不肯一下便说完。

云太平见刘淳杰想问又不好发问,又是微微一笑,终于道:“但我突然间便不能动了,当时我自是不知道自己是被点了穴道,还道那人使了什么妖法困住了我,我见自己要死都死不了,清白难免送在此人手里,不禁大哭起来。那人见了我哭,却满脸疑问,说道:‘小姑娘年纪轻轻,干嘛又是要打人、又是要寻死、又是要哭的?’我只道他装模作样,更是心中气苦,骂道:‘我堂堂云家的女儿,你要打便打、要杀便杀、要糟蹋便糟蹋,说那么多废话干嘛?’但他却像恍然大悟似的,一下便又解开了我的穴道,口中还说:‘我见姑娘动作,正是适合修练我剑法之人,忍不住动手试了试姑娘身材,让姑娘误会了,姑娘莫怪。’”

刘淳杰这才明白,那人便是传授云太平“霓裳剑法”的人,那“霓裳剑法”既似乐容之舞,修习此剑法需得看动作身材,那也是合情合理。只是他却没想到,这“霓裳剑法”的上一代传人,竟是个男人!

云太平见刘淳杰先是一脸恍然大悟、却又突然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知其心中所想,便微微一笑,说道:“也亏得他是个男人,我才觉得男人有好有坏,没厌恶天下所有的男人,反倒有时会恨自己为何是女儿之身。”只见她一说完,立马又干了一碗酒,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说似的。她喝完酒,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我先前只想逃得性命、保住清白。此时听说能学武功,报仇之心一起,自是求之不得。我问他姓名,他非但不回答,还说他只是受人之托,将剑法传授于有缘人,故我和他连师徒相称都不必。我见他说得如此肯定,便也罢了。他先教了我一些基本功夫,然后便把这对霓裳剑连同剑法一并传授于我。但待我熟练之后,他便就不告而别。”

“于是你学成剑法,便找那长沙太守报了仇,然后便立誓要除尽天下败类?”刘淳杰笑着道,口中说着个随处找一说书人便能听来的故事。

那云太平却摇了摇头,颇为遗憾说道:“那太守既然如此可恶,又岂会只做一件恶事,他多行不义,还没等我艺成便东窗事发,问斩西市了。我虽未能亲手报仇,倒也免去了擅杀朝廷命官之罪。”她顿了顿,旋即又叹道:“至于那些败类贼子,我肯给他们机会,他们肯不肯给那些被糟蹋的女子机会?我更名‘太平’,虽有羡慕男儿身之意,也是希望天下能太平一些。但我当时初入六扇门,又是女儿之身,自是不被朝廷所看重,将我任于沔阳这等边疆地区。那日我抓了一个采花贼,交给那沔阳县令,谁知那县令与贼子私下有姻亲关系,竟偷偷放走了此贼,待我再将那贼抓住,他已经又玷污了三个姑娘。我若再不对他狠心,便是对遭他害的姑娘狠心!”

刘淳杰一开始就没对此事计较,他虽不忍看云太平对那些贼子下手,却也从未觉得云太平做错了什么。毕竟也确如云太平所说,如果这样便可怜那些采花贼的话,那被糟蹋的姑娘又谁来可怜?更何况杀人都还分有意无意,采花贼却绝不可能“无意采花”。刘淳杰此时心中只冒出一个念头:“不想遭害、那就别去害人。”

刘淳杰此时见云太平以旧事相告,其意甚诚,更是心下惭愧,便道:“小弟方才想到一些陈年老事去了,害得大姐提起伤心事,小弟不才,这便先干了一碗,再与大姐义结金兰。”他干完碗中之酒,突然又是一笑:“但小弟只认大姐、不认大哥。英雄豪杰、败类畜生,从来只看善恶,却不分什么男女,大姐根本不须羡慕什么男儿之身,大姐的武功心肠、多少男子都比不上。更别提还有那些被大姐伤了的宵小男子,又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云太平见刘淳杰答应认自己大姐,口中所言,更是甚合其心,不禁心下大喜。她二人长幼虽明显,还是依规矩叙了年岁,云太平二十有六、大了刘淳杰七岁,当即与便以酒为凭,结为姐弟。江湖中人最重口头信义,二人起誓已毕,什么白马祭天、乌牛祭地,那便也不需要了。

他二人喝了半日,从日昳直喝到人定,但这“岳阳楼”是附近唯一一处酒家客店,此时虽已是亥时,仍有不少客人坐在外头喝酒。但大家各自热闹各自的,云太平先前讲那陈年旧事,倒也没人在意。但此时她二人突然义结金兰,众客见二人都是衣装华贵,却像两个穷要饭似的突然便跪在泥巴地上起誓,都不禁大吃一惊。但二人却像没事人似的,又坐回桌上喝酒说话了起来。

只见那刘淳杰干完一碗酒,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大姐,你既是荆州总捕,想必十分清楚那伏牛山言骏之事,小弟便冒昧打听,那言骏为人到底如何?”

那云太平本来面带微笑,听得“言骏”二字,突然脸下一沉,说道:“伏牛山言骏,浑号‘疾风太岁’,早在十数年前就在伏牛山上占山为王,还曾让马将军无功而返,是绿林上的一号人物。你大姐回荆州前便听说过他‘三不杀’之名,就任荆州总捕这几年,他犯案也均如江湖传言一般,只杀贪官奸商及其走狗。我荆州大小捕头都敬他是一条好汉,只要圣上没下诏要拿,我们便也都睁个眼,闭个眼。只是他们最近做下一条大案,却真是胆大妄为之极,你大姐现在便只等圣上下旨,首先便去取他狗头了。”那云太平说完,也干完一碗酒,又盯着刘淳杰,正色道:“兄弟、大姐也不过问你为何要询这言骏之事,大姐只是告诉你,这言骏如今闯下大祸,你切莫掺合其中。”

刘淳杰见大姐如此之说,心知大姐所知也不甚多。但奉劝自己切莫掺合,却完全是关心自己。更何况大姐方才都将往事说了个干净,此时她虽说不过问自己,自己又如何愿意隐瞒。便将自己身世、这十数年的经历、以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统统都告诉了云太平。

云太平起初还不知刘淳杰要说什么,待听上几句、便是越听越吃惊,好不容易听其说完,楞了半天,终于抱拳道:“兄弟,你我二人结交全因义气,你和牛老国师这些复杂关系,大姐也不去理会。但如今蒙你将这些线索相告,大姐却不得不先同你告辞了。”

刘淳杰知道大姐多半是要赶回襄阳、根据自己方才所说的线索详细探查。点头便道:“大姐慢行,待此事了结,小弟自会抽空去探望大姐。”

云太平见说,呵呵一笑:“是了,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姐才是更是身不由己,你若不来探望大姐,大姐就更难告假去探望你了。”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接着说道:“你我一见如故,大姐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玉牌是我六扇门的信物、不管在何州何郡,兄弟你要想查哪家衙门里的东西,只要亮出玉牌,通行无阻。”

刘淳杰吓了一跳,双手乱摇,急着道:“不可、不可,这玉牌想必是大姐官凭一类的物事,失了玉牌,大姐必受重罚,小弟可不敢收下。”

那云太平却呵呵一笑:“不要紧、不要紧,这玉牌本就是各州总捕交予副手之物,否则一州之地如此之大,做姐姐的岂能忙得过来?”说罢顿了一顿,又笑道:“只是寻常副手需每月写文书向总捕禀告查案情况,兄弟你案务繁忙、这文书便不用写了。”

刘淳杰见说,心知大姐还是照顾自己、坏了规矩。但既知此事不会害到大姐,且大姐总是一片好意,便不好再推脱、称谢接过。

云太平见兄弟终于肯收下了玉牌,微微一笑,正要辞行,却见刘淳杰在包袱里乱翻,知其是想回赠自己一样物事,不禁失笑道:“兄弟啊,你那包袱里都是圣上赐给牛老国师的宝物,做姐姐的在朝为官,可不敢收。”

刘淳杰见说,心知有理,正烦恼间,忽然想起一事。只见他几步跑到马厩里,将“红枣”牵了出来,一边牵还一边念念有词道:“红枣啊红枣,你可别说主人无情,主人将你赠给大姐,那是把你和大姐的玉牌相提并论。何况大姐这等好人,必然会善待于你,你通灵达性,想必也会非常高兴。”只见那红枣仿佛真听懂了似的,嘶啸了一声,又回头蹭了蹭刘淳杰,竟主动向云太平走去。

云太平见刘淳杰和马说话,本觉其只是在插科打诨,正要大笑,但见了“红枣”回应,才知兄弟是真在和马谈心,当即接过“红枣”,正色说道:“玉牌珍贵、不过死物,仍有他件相同,兽之通灵、便似人情,更无二者代替。兄弟这礼物,做姐姐的虽受之有愧、也却之不恭了。”

刘淳杰也点了点头,没有在说话。

只见云太平蹬身上马,回身微微一笑,说道:“大姐方才虽叫兄弟莫要掺合此事,但你既是牛老国师的至亲,又是回雁门的弟子,做姐姐的便也管你不着了。兄弟功夫虽高,见识尚浅,此番前去伏牛山,千万要小心,大姐虽骑走了你的‘红枣’,还是指望你马到成功!”

只见云太平双腿一踢,“红枣”拔地便起,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