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承祜止住了哭声,抽噎着说道:“额涅,嬷嬷……推……哥哥……哥哥摔了……好多血……怕怕……”

殿堂之中忽然静得有些可怕,却越发显得伶嬷嬷的喘气声急而粗。

玄烨双眸如电,望着承祜,厉声问道:“告诉阿玛,是哪个嬷嬷推了你大哥?”

承祜往朱颜怀里缩了缩,最终伸出细嫩的手指,指向了抖若筛糠的伶嬷嬷。

伶嬷嬷顿时身子一软,歪向了一边,慌忙挣扎着跪好,哭啼不止:“皇上皇后明鉴啊,奴才纵然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对大阿哥下此毒手!那可是奴才奶大的孩子啊!二阿哥毕竟还是个孩子,兴许是见奴才伸手去抱大阿哥却误以为奴才是推了大阿哥……一旁有那么多的宫人,多少双眼睛看着,奴才即便有那个黑心也没那个胆量,奴才冤枉啊!”

玄烨眼中几欲冒火,只是隐而不发,怒道:“承祜,你告诉阿玛,你可曾看错?你要明白,你的一句话便能左右一个人的生死,大意不得。即便你只是个孩子,也是朕的皇子,不容有误,当一言九鼎!”

承祜看了一眼朱颜,手指再度指向了伶嬷嬷,啜泣道:“汗阿玛,就是……她推的哥哥……哥哥……”

伶嬷嬷磕头不起,哭道:“二阿哥,这是谁教你这么诬陷老奴的啊!小孩子的话做不得数,奴才冤枉……”

玄烨一脚将伶嬷嬷踢倒在地,声若寒冰:“正是干干净净的孩童说的话才真正作数!你这个恶毒的奴才,说!是谁指使你的?”

伶嬷嬷爬起跪好,口中只一味重复着“奴才冤枉”一句话,旁的便什么也没说了。

玄烨大怒:“来人,上刑具!恶奴既然不愿开口,便把她的嘴缝上罢!”

即刻便有内监呈上一枚透着光芒的绣花针,针头穿了一根细线。梁九功一声令下:“把她给死死按住喽!”

那施刑的内监才拿起针线作势要往伶嬷嬷嘴边凑,她已吓得面如土色,突然大喊:“奴才说!奴才什么都愿意说!”

梁九功使了记眼色,施刑的内监即刻退到一旁,手里的针线却未曾放下。伶嬷嬷眼珠子随着针线惊慌地转动,吓得声音都哑了:“是……是昭妃命奴才这么做的!奴才受人之命身不由己啊!奴才罪该万死!”

诸人面色各异。玄烨怒火未熄,一字一顿道:“昭妃?”

伶嬷嬷哑声道:“回皇上,正是昭妃。昭妃因记恨皇后娘娘暗中命人于咸福宫纵火,意欲烧死她母子二人,这才想的这么一计,先是叫人割断了秋千的两股绳子,又在草丛中暗藏了几块大石头,如此一来,只要秋千绳子一断,孩子必定会向前摔下,然而自秋千摔下却是不足致死,于是……于是命奴才暗中使把劲儿,把大阿哥推得重些远些,好让大阿哥的头部能大致撞上前头的大石块……大阿哥本就体弱多病,必定经不起……”

“心如蛇蝎!”玄烨一声怒喝,半晌方平定了翻滚的怒火,压着满满的厉气,“照你这么说,她昭妃最想下杀手的人应当是承祜!又怎会动到承瑞的身上?”

伶嬷嬷冷汗淋漓:“昭妃……昭妃命奴才事发之后招出皇后为指使者,如此一来皇嗣之中便仅剩二阿哥这么个嫡子,皇后谋害皇嗣的罪名便呼之欲出……”

朱颜心中如被人猛灌下一盆冰水,直透心脑。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真当是个绝佳的妙计。不过我倒是奇了,昭妃向来在选人用人上费尽功夫,如此关于生死的关头,为何竟用了你这么一个怕死的奴才?你为何不听从于她,诬陷于我?”

伶嬷嬷泪涕双下,面上显出了极大的痛惜不忍之色:“做奴才的,命本就不由得自己做主。但是奴才不愿自己的孩儿重蹈覆辙,昭妃命人做事素来恩威并施,先是大量的打赏,再是以家人性命相要挟,奴才实在不愿再殃及后人,也不忍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子孙孙世代为奴,永无出头之日!奴才今日之所以斗胆道出事实,便是有心求得皇上皇后莫大的恩典,杀了奴才,然而看在奴才一片赤诚的份儿上免去奴才后世子孙的包衣奴籍,奴才死不足惜,愿以事实的真相及一条贱命换取后世子孙的安康远大前程!”言毕,连续磕了三记响头,伏地不起。

朱颜有一刻是动容的,然而想到承瑞的无端惨死,仅有的恻隐之心便荡然无存,当即怒喝道:“你心心念念自己的孩儿,为子孙后代殚精竭虑,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谋害的是个无辜的孩童?他也该有自己的安康远大前程!”

伶嬷嬷怔住,进而大惊失色:“奴才自知罪孽深重!奴才愿一人承担,还望皇上皇后饶了奴才一家老小,若是……若是仅免去我儿一人的奴籍也是好的,奴才别无他法啊!奴才若是不听命于昭妃,是个死字儿,如今这般同样也是死路一条,但是奴才的家人是无辜的,万望皇上皇后宽恕!”

玄烨冷冷道:“胆敢谋害皇嗣,以下犯上,本就是诛九族的大罪,恶奴竟还恬不知耻求取恩典,朕给了你恩典谁又能还朕一个活生生的儿子?朕所能给你的最大恩典便是留你儿子一具全尸!”

伶嬷嬷眼前一黑,险些晕厥,哭嚎着跪行到朱颜脚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为奴才的儿子说句话啊!您先前应允的可不是这样,您说过的话可不能不作数!您还奴才儿子一命吧!皇后娘娘……娘娘……”

朱颜一头雾水,一时愣住。懿嫔心头一惊,忙斥道:“这恶奴想必是疯了!还不来人赶紧把她拖下去打死作数!”一面说着一面给梁九功使了记眼色。

梁九功偷觑玄烨不明的神色,递了个眼色给施刑的内监,内监赶紧塞了块布进伶嬷嬷嘴里,两三名内监将她狠狠拖了就走。

平嫔忽然站起冲着内监喊:“且等等!”转而面对玄烨,疑道,“皇上,这恶奴最后的一番话奇得很,妾听不明白,可否让她把话儿说清楚呢?”

玄烨略带犹疑的眸色轻轻从朱颜面上带过,片刻的沉默,终是极其缓慢出声:“朕必定用这恶奴的九族人头祭奠承瑞,又有谁能救得了她的儿子!还等什么?即刻拖下去,乱棍打死!”

平嫔眼中掠过恨意,咬紧嘴唇默默回了座。一室噤若寒蝉。

荣嫔的哭声凄厉如杜鹃啼血,声声红了玄烨的双眼。他强忍住胸口往上翻滚的酸楚之流,闭上双目,年少的沉闷声音中还是掩饰不住一丝无奈的疲惫:“至于那个恶毒贱妇,传朕旨意,自今日起,降为嫔位,咸福宫不许任何人进出,包括太医在内,从此,任由她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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