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得直喘粗气呢,却见有小丫头抹桌端茶地收拾了一番,也给她新换了茶上来。就见对面又摆上了笔墨算盘,一个斯斯文文的丫头坐了上来,五根嫩葱一般的指头将那紫红包浆的大算盘提起来上下一抖,再往桌上一按,两根指头似挑弦抹琴地在算盘上一划拉,定好了盘,这才抬起头来冲她柔柔一笑,道:“吴嬷嬷且请再喝盏茶,待我跟你再理理这账。”

账,什么账?

生气的人反应慢,只是那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仍是让她静了下来。

这一府里多少房主子,每个主子按例各等的丫头几个,婆子几个,……

各等下人一年的脂粉头油该多少,是个多少钱的例,这是规矩里定下的,一查可知。这些算下来时吴嬷嬷还在心里撇嘴呢:这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呢,急忙忙地就将这府里的人事记得这么清楚,也难怪人家说她想嫁进咱们府想疯了……

可待她再往下听时,这一身的冷汗就慢慢地浸出来了。

这每年单给丫头们采买脂粉头油这一项的银子是每年多少两。

而她这会儿送上的胭脂按多少铺标是哪一家的,货色是哪一等,价值几何……间或还听见个小丫头细声细气地说:“百花醉里没有这一等的货,应是拿旧盒仿的,你瞧这盒边都有些碎了。”还有人劝呢,“先这么记罢,这过路的货郞手里的货总还得再找找,这往高了抛费,她总该没意见的。”

就这算四舍五入的算下来,就她今个儿拿出来的货色,再高个一等来估价,满打满算也只能说十用其二就不错了。

算盘珠子停了,报数的声也没了,半响吴嬷嬷眨了眨眼,冲着刚才敲桌子的丫头看去,“所以请嬷嬷给我们说说,这老太太、太太宽厚赏给我们的恩赐,还有八成上哪儿去了?”

吴嬷嬷又眨了眨眼,忽地笑:“早就听说林姑娘屋里的姑娘们能干,如今瞧着果然不一般,这又是会算盘,又是会读书写字的,个顶个都算得上是才女了。……只是这采买上的学问大了,可不是小姑娘关着门拨两下算盘籽就能办好的……好了,我来了也有好一会儿了,这茶也吃了,话也说了,太太那还有一大摊事等着我呢,我也就不久坐了……”

这话往外一放,一屋子的小丫头都气得面脸耳赤的,这是说不赢就要走呀,要走还放赖拿太太压她们,这说半晌,东西还得这东西,她们就算认出来了也得这么受着……这比无知无觉地受着还难过……就有那小丫头都开始呜咽上了。

就见那拨算盘的丫头笑道:“嬷嬷事忙,我们原不该久留的,倒是我们的不是了……对了,春柳姐昨儿生了个儿子,今日月梅姐进府来报喜,正说要给太太、老太太去请个安呢。可巧与吴嬷嬷一路。”

一面说,一面将放才算账写字的纸折好了,交给刚才读数的小丫头,道:“眠云,你陪着月梅姐去给二舅太太请安,随便将刚才算的账说给二舅太太听听。一会儿我让品雨另撰一份出来,给老太太请安时好用。对了,月梅姐家里那位现管着姑娘的脂粉铺子,二舅太太有什么动问的,你说不清的,月梅姐也好也你垫补垫补。”

又笑着对吴嬷嬷道:“您老人家事忙,这一桌子的胭脂头油什么的,也就不劳动您老人家搬动了。就借你那小丫头用用,我们给您送回琏二奶奶那里就是。……啊你润妍姐刚开了一盒粉的,听月你可得补一文钱进去才行。”就见听月利索地答应声,从小荷包里掏了文钱往小丫头收拾着的包袱里一丢。

吴嬷嬷站在那里进退不得,只听耳边一叠声地,“是,闲雅姐。”叫得她心下发虚。略清清嗓子想挽回一下吧,却被一个杏眼菱唇的年轻媳妇一把搀住胳臂,笑吟吟地道:“老嫂子,我扶着您。……小心脚下……您可是贵人事忙,素日可没机会亲近您,今儿得了这个空,可得容我亲香亲香……”一路那声儿就出了院子。

这人一散出去,屋子里立时就清静了不少。只品雨还在桌边撰着那账单,有那没甚差事的二三个小丫头坐在一旁瞅了两眼,就被大丫头们唤了出去。

紫鹃这才在闲雅身边坐了,悄声同她道:“这一去,只怕二舅太太那里不会好看……也不知是个什么结果,叫人心里好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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