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满袖

凡尘料的没错，那个金山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或是他背后之人，品咋出这里不寻常的况味，借查验腰牌拖延时间，将她带进宫的内侍验了个仔细。　　　　常年习武之人和内侍的卑躬屈膝自然不同，那一身朗朗硬气岂是换了衣服就可改变的，凡尘遗漏了这点，给他人钻了空子。　　　　不过内宫尚还没有异动，太后见她归来，总算吃了一颗定心丸。幸好现在天寒，皇帝在龙床上藏个几天也没关系，只是碳火不能烧的旺，减了一大半的碳，偌大的殿里显得冷冷清清。　　　　太后憔悴不堪，却刚刚重新梳洗过，努力振奋精神。皇后却还是蓬头垢面，犹自伤怀，凡尘看不过眼，不得不板起脸来说教，“如今一切未定，娘娘自顾自伤怀，可曾为太后娘娘考虑分毫。对外只称皇上夜里发热，多少双眼睛盯着动静，娘娘这般形容，岂不是不打自招吗！前朝不要娘娘操心，后宫总要顾及，纵然心伤难耐，也当要以大局为重！” 　　　　她说的毫不客气，也是气急了没办法。谁曾想皇后根本听不进去，捂脸又坐到皇帝床边去，替他掖掖被角，就像他还活着一样。哭也是沉默的，一声不吭，唯有肩膀抖动个不停。　　　　皇帝一动不动，凡尘不敢看，心里知道他不是睡着了，一看眼泪就流个没完没了。　　　　一夜奔波，她脑中的弦却崩的紧，根本不觉得困乏。带来的侍卫布在殿内，跟太后商议把两位皇子接来身边的事。太后摇头不同意，“好端端的把皇子叫来建章宫住，太显眼。这里有哀家坐镇，出不了乱。你叫傅昭仪把孩子抱去寿光宫，这些人也带去，建章宫的御前侍卫忠心不二，有他们就足够了。” 　　　　凡尘挂心她的身体不肯走，“我想要留在娘娘身边。”　　　　偌大宫城，只剩下两人风雨同舟，太后动容道，“好孩子。替我看好皇孙，比陪我更紧要。”　　　　凡尘说了金山的事，两人都知道宫里也许并不安全，不一定在哪里潜伏着对手，等待时机，给上致命一击。　　　　凡尘犹豫再三，点头同意。刚掀起帘子出门，就见吴王自宫道上走来，她转头叫于长去禀告太后，跨出门槛，如常拾阶而下。　　　　吴王只比皇帝迟生了三个月，文治武功都不差，因此他对皇帝称王一直耿耿于怀。不过他也并不藏着，常有不服气的言论，众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两相照面，凡尘先行礼，“王爷来看皇上吗？还在下雪，怎么也不撑把伞。”　　　　吴王生的硬朗，为人孤高，看人从不遮掩，凡尘美貌世人皆知，送到面前若还不饱眼福，岂不是暴殄天物，“本王听说皇上龙体有恙，急忙进宫请安，哪还想得起打伞不打伞的。”　　　　暗刀杀人疼，明刀子割肉也疼，凡尘一直觉得他是后者，心口如一的坏，却明晃晃的大肆宣传，掩人耳目。她轻轻蹙眉，“皇上夜里高烧，忙坏了章太医，也急坏了太后娘娘。忙里忙外的，皇上直到天亮才退烧睡下，我刚出来时候皇上还在睡呢。”抬眼看他，“皇上一早称病未上朝，臣工们都不识趣儿，一波一波来探病。王爷不比别人，体谅咱们皇上辛苦，一会儿说话轻声些，别把皇上吵醒了。” 　　　　吴王拢着袖口，似笑非笑的，“你倒精心。难怪太后那么喜欢你，怎么样，统领六宫的感觉不错吧？”　　　　同样都是兄弟，他眉眼凉薄，叫人下意识的敬而远之。凡尘牵唇一笑，“您别拿我玩笑了，替人做嫁衣，有什么好不好的。”　　　　彼此都是试探，话也说的不咸不淡，雪沫子乱飞，凡尘眼前一凉，顺手擦了一把，“您快进去吧。太后娘娘也在，王爷帮着多劝劝，整宿不睡，也要保重凤体。”　　　　吴王望着她勾唇笑了笑，绕过她上台阶。于长早掀起帘子侯着他进去，见凡尘不放心，悄悄比了比右手拇指。　　　　这是叫她放心的意思。　　　　该说的她已经铺排下了，剩下的有太后，她抖抖袖子，去忙自己的事。　　　　傅昭仪的重华宫里香风扑面，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南窗下傅昭仪正跟虞美人做针线，绣的山水图活灵活现，迎凡尘坐下，又倒茶来喝，“这阵子雪正下的大，郡主怎么来了。若有什么事，派人来说一声就是了。”　　　　美人香软，难怪男人喜欢。连凡尘都不由松懈下来，“太后想念皇长子，叫抱去见见呢。正因为是雪天，旁人来了我才不放心，粗手笨脚的摔到了可怎么是好。”　　　　太后素来疼爱小辈，傅昭仪不疑有他，“劳累郡主亲自跑一趟。”　　　　疲惫一拥而上，凡尘掩唇打了个哈欠，“皇长子人呢？”　　　　“乳母抱在后头看雪呢，”傅昭仪唤人去叫，转过头来关心凡尘，“瞧着郡主脸色不大好，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凡尘揉揉脑袋说头疼，傅昭仪便挽袖要来伺候，她忙推脱说不用，“月事快到了，不小心吹了风，歇一歇就好了，昭仪快坐吧。”　　　　耐下性子跟她们说话，等皇长子收拾好，正要出门，他却哭闹不止，拽着傅昭仪不撒手。　　　　五岁的孩子，正是缠人的时候，不好强抱，便叫傅昭仪同去。虞美人收拾东西告辞，相约改天再叙。　　　　快到午时了，天空依旧晦涩不明，凡尘掰着指头算时辰，恨不能一眼万年。可惜路要一步一步走，日子也要一天一天的过。　　　　宫人在扫雪，宫道两旁堆了一层，露出青砖地面，笔直如利剑刺向远方。凡尘这会又困又冷，脑子几乎要停止转动，傅昭仪连唤她几声都没反应，只好拽拽她袖子，朝前头努嘴，“敏妃娘娘。”　　　　又遇上了。太后叫抱二皇子去寿光宫，不一会派去的宫人就来回话，“敏妃娘娘说二皇子受寒不易挪动，还请娘娘恕罪。”凡尘知道她向来护短，命根子似的看着孩子，这也好，连太后想见都不容易，也没有人能从她手里抢走皇子了。　　　　她没出声，敏妃却自己凑上来，见傅昭仪和皇长子在，殷殷相问，似乎真的关心，“上太后宫里的吧？这天寒地冻的，瞧澈儿小脸红扑扑的，仔细吃了风咳嗽。瑞儿就是前几日扑了风，现今还咳嗽呢。”　　　　傅昭仪拜谢她关心，礼尚往来客套几句，“娘娘这是往哪去？雪后路滑，当心脚下。”　　　　敏妃斜眼瞧着凡尘，捂着手炉细声道，“听闻皇上昨夜不大好，本宫去瞧瞧。郡主这是怎么？亲自相请吗？”　　　　凡尘心中一痛，面上不敢显露，却开始讨厌这些嫔妃，什么都不懂，只会裹乱。也赖皇帝，太过柔情，宠的这些人无法无天，譬如吴昭仪，譬如敏妃，也譬如皇后。　　　　凡尘心烦意乱，脱口而出，“吴昭仪禁足之事你知道了吗？其中缘由要不要我告诉你？太后娘娘懿旨，皇上养病，除了皇后谁都不许探看，你是没听见还是不当一回事？要你瞧什么瞧，脸大还是怎么的！”　　　　说完掉头就走，莫名其妙涌上心酸，对皇帝是又恨又心疼，瞧瞧你的这些宠妃，除了争风吃醋，还能干什么事！　　　　她胡乱发作一通，吓得傅昭仪噤若寒蝉。回到寿光宫里，太后胜簪都不在，哪怕笼里碳火烧的旺盛也觉着冷清。　　　　从昨夜忙到现在不得歇，胡乱洗脸吃了半碗奶，子，依旧忧心忡忡，阖目坐在西殿的窗下一言不发，傅昭仪瞧出不对劲，遣退下人，轻声来问，“郡主，恕嫔妾多言，这宫里………多半是出了事吧？”　　　　傅昭仪是个伶俐柔雅的人，是以平时凡尘也肯让她几分情面。太后既传旨，人又不在殿中，她猜的出来也是情理之中，凡尘睁开眼睛，缓缓点头，“我不瞒你，皇上……不大好。”　　　　傅昭仪捂着胸口念叨，“怎么会呢，年轻轻的人，不过风寒而已……”　　　　凡尘的目光茫茫，囫囵解释给她，“皇上昨日午后见了吴昭仪，是以病情加重。”伸手扶她，同样的柔弱女子，凡尘的掌心灼热，似有无尽的力量，“昭仪为皇长子生母，一力要保皇子平安。”　　　　寥寥一句，多少涵义都在其中，傅昭仪含泪望她，郑重其事的点头。 　　　　凡尘内心焦灼，却只能干坐着等消息。宫廷平静，无波无澜。终于等到傍晚，听说沈将军借请安之名进宫，她有心要去，又放心不下傅昭仪母子，只是望眼欲穿。　　　　三人如今坐卧都在一处，外人面前不能显露，关上门来，一应吃食用具，她都费心查验。说句不敬的话，眼前的皇长子，极有可能继位大宝，天命当前，她也不敢不尽心。　　　　入夜又开始下雪，这回雪下的极大。从暗暗天幕里飞旋而来，不一会地上就覆了薄薄一层，宫灯颤幽幽一荡，连琉璃瓦当都有缤纷的光芒。　　　　凡尘站在窗前，仰头看雪，毫无平时赏雪的闲情，满满全是懊恼！雪后路滑难行，只怕拖累信陵王进京的脚程。　　　　她盼着他，从来没有这样急切的渴盼一个人的出现。前路漫漫，似乎唯有他，也只有他，可以扭转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