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十五圆月满洒清辉，人间火树银花龙腾鼓乐。夜幕降临后，上元夜灯市恍如白昼。　　　　皇后宫中赐下大红宫灯一对，孟纤棠谢恩后围着看那灯笼。灯笼纸上画着百幅童子小像，或坐或走或蹦或跳十分传神，灯笼底端坠着蕙兰香穗，十分华美。　　　　大丫鬟燕儿笑着说：“这灯笼真好看，要不要挂在院门口？”　　　　花灯节时娘家人给新婚女子送灯是为祝愿女子早生贵子，孟纤棠不想让人笑她求子心切，便道：“挂在堂屋门口吧，舅母婶娘们送来的灯笼也一字排开挂在廊下，挂的高些别让猫儿扑了。”　　　　李英曙回来时手中提着一盏兔儿灯，圆滚滚的肚子红红的耳朵看着十分喜人。　　　　“这是哪来的？”孟纤棠提着那盏灯笼左看右看，笑着问。　　　　“从北府出来时看到街市上有卖，就买了一个。”李英曙拉着她的手说：“走吧，把屋子、院子都照一圈。”　　　　两人便一前一后将院子里里外外都照了一遍，孟纤棠第一次这样玩，很是开心。　　　　舞儿端着一盏黄釉蓝花瓷碗走进来说：“席间的元宵郡主一口都没吃，这是我刚做的，郡主就算不喜欢吃，好歹也尝一口应个节景，求郡主赏脸尝一尝吧。”　　　　孟纤棠不喜欢吃这些粘腻之物，觉得吃进胃里不能化食，但今天是上元节，一年中也就今日吃元宵，总归要尝一尝。　　　　“什么馅儿的？”孟纤棠接过瓷碗，素手执着汤勺拨弄碗里几个圆滚滚的白团子。　　　　“三颗芝麻莲子的，三颗桂花核桃的，都是我亲手做的馅料，香着呢！”舞儿笑着说。　　　　孟纤棠尝了一口，味蕾间甜甜的桂花裹着核桃的果香，尝起来还不错。　　　　“给十二嫂也送一碗，看她爱不爱吃。”孟纤棠说道。　　　　舞儿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笑着回道：“已经送去了，十二夫人那碗没有放猪油，她怀着身子怕闻不得那个味道。”　　　　莺儿过来笑掐着她的脸说：“好丫头，想的真周到，不枉郡主平日疼你。”　　　　孟纤棠吃了一口，就不多尝，将碗推到李英曙面前，“夫君也尝尝，舞儿的手艺真不错，尝着很香甜。”　　　　李英曙闲闲的看她，知她这是不愿吃了。他也没嫌弃，用她的汤勺将碗里的元宵慢慢吃完。　　　　上元节女子也能结伴出门赏灯的，莺儿她们第一年跟着孟纤棠从宫里出来，早就心心念念想去街上看灯市。　　　　孟纤棠笑着对她们说：“今日不用你们伺候，拿了赏钱就去街上玩吧，当心别被灯灰迷了眼睛。”　　　　莺儿她们几个兴高采烈的答应着，舞儿却摇头道：“我不去了，这屋里灯火烛火通明，我要照看着。两位嬷嬷年纪大了，吃了酒让她们先去睡吧，等你们回来我给你们开门。”　　　　燕儿也过来捏她的脸说：“真是个好姑娘，你说吧，想要什么？我们帮你带回来。”　　　　舞儿想了想笑着说：“听说望江楼的春水绿鸭堪称一绝，烦劳几位姑娘帮我买了吧。”　　　　歌儿指着她笑弯了腰：“哎哟哟真会吃，不愧是个绝顶厨娘。那一只鸭子恨不能赶我们一个月的月银，我倒要看看你吃了那只鸭子会不会头上抹油。”　　　　孟纤棠也笑着说：“不用你们破费，今日公子和我一起出门，让公子置办好了。”　　　　李英曙听了眉头一挑，没有说话。　　　　孟纤棠换好衣服说：“去把绣屏上挂着的麒麟琉璃灯取来，将那盏兔儿灯也挂在绣屏上。”　　　　李英曙见了问道：“怎么不提那盏兔儿灯？”　　　　孟纤棠提着琉璃灯笑道：“这是玉蝉给我的，她身上没好利索不能出门。央求我去街上赢盏凤凰灯回来，若是被人家赢走了，就用这盏灯问问人家愿不愿意换。”　　　　李英曙看那琉璃灯小巧明亮，倒也适合女子提着，便没说什么。　　　　京城的灯市最是热闹，城中心一高台用几层竹筒编成塔形外罩红布，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瑰丽华美。围着这处高台，舞龙舞狮，各种杂耍，说书唱戏不可尽数。　　　　街市上人流涌动摩肩接踵，女子们盛装出行，三五成群美不胜收。　　　　孟纤棠带着帷帽，被李英曙护在怀里慢慢转到灯市，道路两旁的各色花灯吃食吸引走了她的全部心神，只感觉眼睛不够使，看不尽这盛世繁华。　　　　孟纤棠撩开帷幔一角，笑着对李英曙说：“书上说‘闻道长安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蓬莱清浅对觚棱。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便是这样的景象了吧！”　　　　李英曙低头看她，见她笑眼里映照着灯市如虹，竟比平日更美几分。　　　　他唇角微勾说道：“书中还说‘珠楼缈缈，人月两婵娟，尊前月，月中人，相见年年好。’”　　　　孟纤棠略一思索词中的意思，便放下帷幔红着脸转过头不去看他。　　　　李英曙见她转头看向路边花灯，知她羞恼，揽着她柔肩的手臂紧了紧，两人相依相偎禹禹而行。　　　　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叫好声，孟纤棠抬头看去，见一处高台上挂着许多灯笼，最顶端是一盏翥凤翔鸾的大灯笼，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台上有一人猜中所有灯谜通过了文试，正在进行武试，看那架势是要勇夺端顶的凤凰彩灯。　　　　走的近了，孟纤棠看到台上那人身穿湖蓝色锦绣华衣，头戴麒麟腾云抹额，袖口绘着云海纹，端端一个金玉贵公子。　　　　李英曙看后道：“是六公子。”　　　　孟纤棠笑看着说：“绣哥儿的箭法倒是不辱没他家世代武将的门风。”　　　　曹绣一箭箭射中系着彩色丝带的团纱红花，最后一枚箭矢穿过铜钱方孔正中铜锣，“呛”的一声锣声一响，那金凤展翅的灯笼缓缓降落，曹绣腾云般跳起，正好抓住它，又引得台下众人拍掌叫好。　　　　在人群中看到李英曙不难，曹绣看到姐夫身边还站着一佳人，猜测是孟纤棠，便托着凤凰灯笼从高台上跳下来。　　　　“姐姐姐夫来得巧，倒让我在你们面前献丑了。”曹绣笑着说。　　　　“绣哥儿好本事，看看姑娘小姐们往台上扔的纱花、香囊，怕是要把你埋住了。”孟纤棠笑着打趣道。　　　　曹绣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姐姐别在姐夫面前取笑我，贻笑大方倒让我自惭形秽。”　　　　“家中姊妹可来了？”孟纤棠问道。　　　　“家里的宴席还没散，都陪着我娘看戏呢。我嫌闷，偷跑出来的。”　　　　“你这凤凰灯笼好，我拿这琉璃灯换可好？”　　　　“姐姐喜欢拿去便好，不用姐姐的。”　　　　“那不行，你跑街上一趟，若回去两手空空怎么向舅母交代？说你赢了盏灯笼，舅母心里也知晓你有本事。”孟纤棠将手中的麒麟琉璃灯塞到他手中，两人交换了灯笼。　　　　“姐姐还要逛逛吗？”　　　　“正要去望江楼。”　　　　“姐姐先去，一会儿我要是得空了再去找姐姐玩。”曹绣像只撒欢的兔子，左串右跳就跑个没影。　　　　望江楼上宾客盈门，李英曙带着孟纤棠来到早前定下的包房，这里正是观赏二楼歌舞的绝佳位置。　　　　方才李英曙进门时看到恩师唐介也带着家眷来赏灯，安排好孟纤棠后便对她说：“我去见过恩师便回，你在此处等我。”　　　　孟纤棠摘了帷帽，抓了一把果仁儿正倚在窗前看楼下唱戏的娘子，听李英曙如此说，她便点点头道：“好，早去早回。”　　　　李英曙的恩师唐介，为人中正刚直满腹经纶，屡屡直言敢谏，乃是文人士大夫心中的领袖。　　　　今日唐介带着家眷来望江楼中赏灯，见李英曙过来见礼，便拉着他同坐共饮了几杯酒。　　　　其中有唐介的女儿，早就听爹爹说汝南郡王家的十三公子胸有韬略深于城府，不是一般人能比。所以今日隔着屏风偷瞧李英曙，将他几番打量，仔仔细细看了个明白。　　　　那边孟纤棠看戏正看的热闹，却不知窦明珠也带着丫鬟出来看灯。　　　　窦明珠在望江楼门口看到一个背影神似孟纤棠的女人被一个陌生男子搂在怀里，往望江楼里去了。　　　　果然是个红杏出墙的狐媚子，这般不要脸的勾引男人，窦明珠心中暗恨，誓要捉住这对奸夫□□，让李英曙和窦老夫人看个明白，这女人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　　　　今日韩忠彦带着贾氏出来散心，不愿在家面对专断跋扈的李金缕，所以就在望江楼里歇歇脚。　　　　贾氏便是李金缕从江南寻来的美人，身段长得有几分像孟纤棠，很得韩忠彦宠爱。　　　　她看着坐在一旁自斟自饮的韩忠彦，他神情落寞显得十分孤寂。想到家中公主的蛮横跋扈，贾氏也在心里暗暗同情这个才华绝世的男人。　　　　她暗自为他伤心，却也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无足轻重，但她的一颗心就是不知不觉陷在他身上。她知道自己出身不好，也没什么痴心妄想的念头，只要他能时时垂怜自己，就让她心满意足了。　　　　但是现在她的肚子里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她轻轻抚摸自己还未隆起的小腹，她要想办法保住这个孩子，想到公主的狠毒，贾氏将目光投到韩忠彦身上，只能寄希望于这个男人身上了。　　　　她不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但只要自己有三分像她，就是自己肚子里这孩子的一线生机。　　　　曹绣正和一年轻公子说说笑笑往望江楼而去，却看见窦明珠也进了楼里，吓得他赶紧拉着那年轻公子闪开了。　　　　“怎么像耗子见了猫？你在躲谁？”那年轻公子问。　　　　“不是耗子见了猫，而是花蝴蝶见了毒蜘蛛，赶紧走开吧，若是被她缠住，那又是九死一生。”曹绣咋舌道。　　　　“你是说刚才进门那姑娘？那是谁？你认识？”　　　　“不仅我认识，你也差点认识。就是那个原本要说给你的窦家小姐。”　　　　“哈哈哈，就是那个你娘要给你娶做贵妾的窦家小姐？”　　　　“什么贵妾，人家不稀罕，以后别提了，我毛骨悚然。真是不巧，今日棠姐姐也在楼中，她俩可千万别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