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婶子惊讶道:“您对她说了什么醉话?”    荣秀才背着孟婶子,看不清神色,只是嗓子里冷莹莹的:“没什么,记不清了,许是不好的话,你让她不要放在心上就行。”    孟婶子还以为荣秀才真的忘了,走到门前焦急地说:“该不是骂她骂得狠了吧,他们一家子都是泼辣人,指不定还要怎么撒泼!”    荣秀才转过脸来,眉头蹙着而已:“也不至于那样糟,你若是不想去说,改日她过来,我亲自向她致歉也行。”    孟婶子哪敢让自家的少爷给人家下膝盖骨,连忙摆手说:“我去,我去。”    却说傍晚时分,王氏和张宝山在院子外面摆放桌椅凳子,张宝珠在厨房里忙着准备饭菜,张宝枝在一旁帮着生火,张宝枝嘴里嘀嘀咕咕:“最厌烦厨房,熏得我的脸油亮亮的,要不是家里请客,我才懒得来帮忙呢。”    张宝珠不屑地“哼”了一声:“可不是吗,你可不进厨房,你是少奶奶命,在家有我伺候着,嫁出去就出门有车载,进门有老妈子服侍,喝茶要喝长白顶,吐痰要用金痰盂,枕头里面塞着软鹅绒,脚下穿的是缎面锦绣。”    张宝枝听得咯咯直笑:“你怎么知道富贵人家用那些,还挺能说的。”    张宝珠正想说张宝枝太“厚颜无耻”,孟婶子就进门来寒暄:“你们姊妹忙着呢!”说着又去帮着张宝枝生火:“你这么细皮嫩肉的,怎么能坐这儿生火,熏坏了怎么办,让我来吧。”    张宝枝正巴不得有个人来替班,赶紧站起来要朝外走。    张宝珠立马盯着张宝枝一眼:“来者是客,怎么能让人家帮忙!”    张宝枝撇了撇嘴,凡是有外人在,她一般是不敢忤逆张宝珠的,便又悻悻推了孟婶子一把:“您快出去玩儿吧,这儿有我和我姐姐。”    孟婶子也呵呵干笑一声,上前来替张宝珠舀水。    张宝珠接过水瓢连劝孟婶子:“您快出去,怎么能麻烦您来帮忙。”    孟婶子伸手拍了拍张宝珠的肩膀,拉着张宝珠到了墙角,低声说:“少爷今日喝醉了酒,说了冒犯你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张宝珠脸一拉:“你可知他说了些什么话?”  若荣秀才仅仅是说话难听倒也没什么,可他偏偏对她......如今他这样轻描淡写,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孟婶子也被问得结舌:“这...他只说醉了......”    张宝枝从后面搭腔:“什么醉话?难怪先前我瞧见我姐姐两只眼睛红肿着,原是让荣秀才气哭了。”    张宝珠最烦张宝枝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毛病,瞪了张宝枝一眼,张宝枝权当没看见,抄着手等孟婶子回答。    孟婶子听了这话也发急,拉着张宝珠的手臂关切道:“他气哭你了?”想了一下,又替荣秀才辩解道:“他不常喝酒,更别说喝醉,这一次他喝得太醉了,这才冒犯了你,你别记恨他,何况他不是也帮你的忙么?”    张宝珠心头一跳,抓了孟婶子一把,阻止孟婶子说下去,转脸去看张宝枝看出什么端倪没有,张宝枝果然问:“荣秀才帮我姐姐?帮了什么忙?”    张宝珠自然不敢说是荣秀才教她识字儿的事儿,一时间心中急转,抓了个乱七八糟的借口:“是帮了我,上次我走在路上遇见了只野狗,是他帮我赶走了的。”    张宝枝似乎不信:“你还用人帮你赶狗?”    “张宝枝,你有毛病吧,不想干活儿就出去,没人求着你在这儿!”张宝珠怕露馅儿,决定把张宝枝轰走得了!    张宝枝偏着下巴:“你心虚个什么劲儿啊!”    孟婶子自知差点儿捅了篓子,连忙说:“可不是吗,我听少爷说那只狗挺凶的。”    张宝枝一时无言,也偏不走,想再听点儿热闹,于是颠着小脚又去灶前生火,咧着嘴角:“谁信啊,我怎么没遇上野狗!”    张宝珠不管张宝枝信不信,总之她一口咬定是遇上“野狗”就行了,转头看孟婶子,孟婶子也抿着唇皱着脸:“别气了。”    张宝珠不敢与孟婶子多说,万一这老大娘把老底儿给她抖出来,她今儿不死也得脱层皮,只能把腔子里那口恶气硬生生压下去,摆了摆手说:“您不必多说了,我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孟婶子听她松口,心头一松,又贴上来说了几句劝慰的话才出门而去。    张宝珠转身舀了水朝锅里倒去,张宝枝在灶前仰着脑袋看她,笑嘻嘻着一张脸:“荣秀才和你说什么了?他是骂你了?”  张宝枝绝对想不到张宝珠是被荣秀才占了便宜,毕竟在张宝枝的脑子里张宝珠就是个没人要的“男子汉”!    张宝珠撇了撇嘴:“管你什么事儿!”    “他真的帮你赶狗?”    “不然呢?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刨根问底儿的!”张宝珠伸手又从桶里舀了一口水泼在张宝枝的脸上,淋得张宝枝“啊”地一缩脖子破口大骂:“张宝珠,你疯了吧!”    张宝珠不理她,只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    傍晚吃饭时候,张宝珠果然没看见荣秀才,但她没有多问,只听见张屠夫那边说要亲自去请荣秀才来,还连连许诺今儿夜里不再灌荣秀才酒,孟婶子在一旁劝说,说了好些话,张屠夫才坐下来不打算去请荣秀才。    吃过饭后,张屠夫让张宝珠给荣秀才收拾些饭菜让孟婶子带回去。    张宝珠老大不高兴地钻进厨房里装饭菜,装了一碗蒜苗炒猪肉,舀了一碗鸡汤,看着案板上满满的两只碗,有些纠结,心说:难道这个秀才今天这样欺负我,我还巴巴地给他端菜!我是不是该吐口唾沫在里边儿,让他吃我的口水!    她撑着案板看了一会儿,伸着嘴去吐,又觉得太毁三观,还是没下得去嘴,伸手拍了脑门子一下,想起柜子里有黄莲,快步到柜子前抓了一把黄莲出来,用刀砍碎了三块,埋进鸡汤碗底泡着。    孟婶子进来端菜时,张宝珠已经把饭菜撞进篮子里提给孟婶子,笑开一张脸:“收拾好了,您提回去就是了。”    孟婶子看张宝珠和颜悦色地说话,揣测张宝珠不再记恨荣秀才,也笑眯眯地接过篮子提了回去。    回到家中,孟婶子伸手拍门,荣秀才前来给她开门,二人到了厅堂之中,孟婶子将篮子里的饭菜取出来给放在桌上说:“他们怕我回来再麻烦着给你做饭,就让我带了些饭菜,摸着还是热的呢,您快吃了。”说着,又去厨房取碗筷过来。    正巧他酒喝多了总是口渴,便拿着勺子先舀了半碗汤饮了,方喝了一大口就喷了出来,洒得满桌子皆是。    孟婶子被吓了一跳,连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荣秀才摇了摇头,并未多说,伸着筷子去汤碗里拨了拨,可炖肉的补药本就多,黄莲混在里面也看不出来太大差异,何况张宝珠还十分有心地把那块黄莲剁成小块儿.......    荣秀才似乎想起了什么,转首问孟婶子:“这汤是谁给你的?”    “张宝珠给的呗。”孟婶子说,立马又想通了,指着碗里说:“她是不是做什么手脚了?”    荣秀才一摇头:“没事。”捡起筷子要去夹旁边碗里的菜,不知怎么的又好笑起来,将筷子一搁:“罢了,都倒了吧,我没胃口。”    孟婶子说:“什么没胃口,是她动了手脚?”说着端着汤喝了一口,毫无意外,一口喷了出来,拿着袖子擦嘴角:“这丫头怎么这么坏,一大股黄莲味!”    荣秀才亲自起身端了饭菜去厨房里倒在馊水桶里,孟婶子跟过来堵在门上说:“这丫头太坏了,果然以后还是想法子不要她进门得好。”    孟婶子又一次提起赶走张宝珠,而这一次荣秀才皱了皱眉,出声彻底断了孟婶子的念想:“无妨,今日这事儿本是我不对。我既答应了教她也不会食言,让她走的话,以后也不必再说了。”    孟婶子听到了这话简直一阵冷汗,她的少爷似乎越来越偏向那个杀猪家的女儿,这可不行,小少爷家世代书香,怎么能被一个没皮没脸的屠户女给勾了去呢?    “你可要当心!”孟婶子提了嗓子,两步赶在荣秀才身侧:“千万不能被她骗了!”    荣秀才抿着唇,很是无奈地看着孟婶子,实在是不孟婶子扯到哪里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说罢,要拂袖而去,孟婶子追了上去苦口婆心老妈子状:“我是怕她对你起了心思,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来迷惑你,你还年轻,认不清坏女人,若是被坏女人骗了可怎么了得!而且张宝珠他们家不过是杀猪卖肉的,又怎么能配得上咱们书香世家!”    荣秀才虽然是只童子鸡,但他好歹是个成年男人,对孟婶子关于这方面的絮叨多少也有些烦,转脸就敷衍了孟婶子一句:“行了,你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孟婶子仰头看着荣秀才,听他这样不耐烦,也不好再劝,只打定主意不能再由他们这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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