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宏从小浸泡在商人那套行商作贾之中,见得多,也就烦了。  他小时候就在心中琢磨过:“圣人常言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为何……他们是达则独善其身呢?”  他见过太多次,家里人下令将已经织好的云上锦给烧毁,亮丽的丝绸锦缎付之一炬。那云上锦工序繁琐,即便如今佐以木机,也要手艺精致的工女不眠不休,纺上两三天才能织出一匹。    ……他实在不能理解家里人的做法,明明施舍给乞丐,也要比烧了好啊。  只是维持一个价格而已,有必要如此做吗?    所以,倪宏是真的怕,怕这重任砸在他身上。  让他看书作画、填词赋曲完全没问题,一个顶俩,但是管理如此庞大的行商家族……力不从心。  没准到时候,担子还没下来,倪宏就先撂担子跑了。    他去管?八成没几年就散尽家财,救济穷人去了。    见倪宏那副避之惟恐不及的模样,孟天氏闷笑了两声,好容易才压低笑声,道:“你让小鸽子帮你管呗,她心眼最多,也下手最黑,保准一年将云上锦卖遍九国,两年垄断整个云锦丝织行业,三年……”  “嗓子不疼了?”倪宏瞥了他一眼。  “疼。”见倪宏有要把自己扔出马车,扔到大街上的势头,孟天氏聪明地闭嘴。他靠在软塌上,一身伤口,寻常人早就龇牙咧嘴了,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疼就别说话。”倪宏拿他没办法,只能又看起书来。    马车上,沉香袅袅,在空中转出袅娜的姿态。  孟天氏从帘子缝隙里看着马车外,来往的行人车马络绎,他构想着整个大陆的九国地图,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光冷下来,有点慑人,像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里,温暖的湖面上猛然冻了层寒冰。    ……    “有点意思……当真有点意思。”当秦长歌找到床上一个小得不能更小的小孔时,嘴角挑起一抹笑,兴趣盎然地说道。  她三下两下拆掉六面锁,露出里面的金针,稳着手往小孔里一插,试着转动了下,未转动。于是她又试着将金针往里插去,一边缓缓试着角度,一边听着细微的声响。    终于咔擦一声,似乎是从床里传来的。    秦长歌心中微动,正想凑上前去细看——那小孔实在太小了,几乎是要趴在床上斗着眼睛看才能看到。  没想到那枚金针突然从孔里冲了出来,秦长歌猛地一扭脖子,险险避过,差点没被金针戳成独眼龙。    那金针从她发带里穿过,直接钉在了床顶木板上。    秦长歌难得不顾仪态,龇牙咧嘴了一下。  “啧,痛。”扭到脖子了。    头上发带被穿出一个小孔,却仍旧纹丝不动地绑着她的头发,可见这金针速度之快。    秦长歌怕那边又有什么幺蛾子,不太敢上前细看。这时,齿轮咬合转动的吱呀声传来,那床板缓缓打开了。  床板对半折开,里面露出一个小地方,有一个小盒子,以及一封书信。    说是书信不大合适,只有一张纸而已。也不知道是谁仓皇写下的不成,连信封都懒得准备一个。  秦长歌拿着一小块石子往那边弹了一下,没动静。又换了几个点弹了两三下,依旧没什么响动。观察片刻,也没有青烟冒出,这才放心走上前来,将那张纸和小盒子取了过来。    “嗯?《道德经》?”这是一页书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大段“之乎者也”。不过让秦长歌眼眸瞬间冷凝下来的,是上面被人添加上的字——大段大段的血红色的字,以鲜血为墨写下的字。  秦长歌细细看完了这段字,心中了然,发出一声“竟然如此”的感叹。随机又轻声自言自语:“这才合理,都说得通了。”  这小盒子里,掂量一下,分量不轻,不打开看也知道是什么。    果然,打开之后,里面正正方方地放着一块玉玺。上好的玉色晶莹剔透,温润如水。  产自苍岚山的暖玉。  秦长歌扭扭脖子,觉得看到这块玉玺,脖子的僵痛都要舒缓了不止一分。    “任务完成,其实可以走人了。”秦长歌将玉玺放在手上把玩,往上一抛,又稳稳接住。也就她这么胆大地敢随意抛完一国要物,这要一个没小心在地上摔碎,那还不得痛心死?“不过……还是把事情解决吧,善始善终,否则扔下烂摊子不管直接跑人,师姐又该说我了。”    ……看来肯留下来好好解决问题的终极原因,还是怕华若芳这个大杀器念叨。    华若芳同白卧云一直跟在虞宸身边,也算是不放心,毕竟赖在人家宫里蹭吃蹭喝这么一段时间,好歹要看照一番。  所以秦长歌一个人摸索了会,探到玉玺的时候,华若芳和白卧云并不在她身边。    秦长歌将玉玺往上一抛,用盒子一接,盖上盖子收好。  她心里清楚,直接将这书信往众人面前一摊,皇位只可能是虞宸的。不会是虞灵的,更不可能是虞金麟的,只剩下虞宸有资格继承皇位。    王裕阳的兵也到了,秦长歌正想着用什么法子糊弄他糊弄过去——她总不好跑到人家面前亲切地说:“不好意思,是我弄错了,我儿子没想囚禁我,这都是场误会。三儿子从南边打了过来,麻烦你去镇压一下吧,至少要把京城守住。”  这种说法简直像白痴一样。  现在看来,直接摊牌,应当没什么问题。    秦长歌抚摸着盒子上精致的纹路,继续缓缓方才扭到的脖子,脚尖不轻不重地点着,微微出神。    ……  等秦长歌将整个事情大概经过同华若芳他们讲清楚了,华若芳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她杏眼大睁,透出几分错愕:“这也太荒谬了吧?果然,皇室里面的事到处都是荒诞。”  话音刚落,华若芳意识到自己又不小心说错话了,小心地觑了眼秦长歌的脸色,见自家小师妹还算平静,这才松了口气。    秦长歌低笑一声:“这算什么荒谬的。尧漠那边,除了父子同妃,还有兄弟共妻,岂不是更荒诞可笑。”  白卧云点头应道:“的确。”  他有一茬说一茬,也没注意到秦长歌在刻意转移话题。    秦长歌接着道:“我同王裕阳直接说明了,他现在在和虞宸交谈。”  华若芳和白卧云:“……”  华若芳心道:“就知道小长歌总是一会一个主意,做事都不先同他们商讨一二吗?!万一王裕阳要伤她怎么办。”    华若芳问道:“王裕阳还好吗?”也不晓得受的冲击大不大。  秦长歌:“……应该还好吧?”除了整个人有点魂不守舍地以外,一切都算正常。    也不怪王裕阳,正常人收到这猝不及防的一波三折,早就原地晕过去了,他还有气力同虞宸商讨周旋,心态也非常人可比拟。    “他信你?”华若芳嘴角抽了抽。  秦长歌来回踱着步子,她脖子疼痛差不多完全消了下去,整个人都觉得舒坦多了。她无所谓地道:“爱信不信。”    见秦长歌这副样子,华若芳同白卧云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眼中都有点担忧。  小师妹这种态度,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十天之后。  虞宸接到了来自谷风的一封书信,准确地说是战书。  南阳城楼上,羽箭末端还在兀自颤动着,尖锐箭端上带着一封战书,钉在了城墙上。    南阳县令打开一看,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命人快马加鞭送到了南阳。    “南阳竟然撑了这么久,厉害。”秦长歌半真半假地感慨道。    一旁众人:“……”不是,现在差不多都说开了,您老人家能把这张面具给取下吗?这么看着,真慎得慌。老皇帝遗体都转到棺椁里面暂时安置了,再看着这张脸……  算了,众人并不怎么敢看这张脸。    秦长歌对那些怪异的目光视而不见,几乎是“慈蔼”地对着虞宸说道:“太子怎么看这次的事啊。”    虞宸差点没被秦长歌那充满父爱的眼神给吓得抖三抖。    华若芳:“……”小师妹皮这一下你很开心吗?  白卧云:“……”皮猴,是真的皮猴。  之前那事,秦长歌看上去并不生气,也同华若芳白卧云仍旧说说笑笑,但一看秦长歌这行事作风,华若芳就知道小师妹闹脾气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直接反驳小师妹的意见。    以前,即便有不同意小师妹的地方,她也是好说好讲,细细地同她从头到尾分析一遍,才旁敲侧击地说这种做法不好的。    见虞宸那副刺激不小的样子,秦长歌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才道:“好了好了,不整你了。太子,虞金麟已经撕破脸了,我们也不必再藏着掖着,直接撕破脸皮就是。另外还有一事,朝堂之上也请肃清一二吧,有部分人,信不住。”  秦长歌也不吝啬,直接把玉玺先给了虞宸,让他威慑一下众人。那封血书,秉承着家丑不外扬的作风,又要照顾皇室的威严,虞宸只给了几个朝中重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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