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将一应事务办完,从地牢回来时,已是朝霞漫天的傍晚了。    微风染得宁悠有些昏昏欲睡,睡意上涌,宁悠打了一个哈欠,眼中水雾朦胧间蒙上了一片阴影。    “很累?”    这话尾音上挑,偏偏是个清冷的调子,有种说不出的好听。    宁悠眨眼,看着忽然出现在跟前熟悉的脸,先摇头,才微微带了点讨好道:“饿了。”    也可能是男女主的基因优势,宁悠怎么吃都不会胖,所以她从来不在口腹之欲上为难自己。    容启颇为无奈看她,这才反应过来她这个壳子,在年龄上正值青春期,最是能吃长个的时候,只好妥协道:“我去知会他们。”    牛头寨与引州所有的人家一样,一天只吃两餐。以前在流霞山上还好,她爹好歹天下首富,别说多加一餐,顿顿折腾山珍海味都算没追求。容启是个专注投入后能忘记吃饭的人,在她的逼迫下才跟着按时照点吃一日三餐。    因为宁悠出现接过这个包袱,自己终于可以撂挑子到处与人比试了,宇文姝非常大方,将最好的房间腾给了她。    她回到房间半炷香的时候不到,他便来敲门了。    宁悠欢喜起身,小跑过去开门,对上眼前的衣襟吓了一跳,才后知后觉抬头看他。    她还能长高的。宁悠默默想着。就见他有些不自在,屈指蹭了蹭鼻梁。    他是在推眼镜。    宁悠像是才发现一般,好奇道:“你上辈子戴眼镜?多少度啊。”    容启将食盒放下,看着她,面上有些惊讶。    他们很少聊上辈子的话题,可能是因为已经默认了不能回去。    他还是道:“不太高,放心吧,没到能遗传的度数。”    宁悠听着脸上一烫,瞪了他一眼,只留他一脸茫然。    她好像没有什么父母缘,上辈子父母也很忙,大部分时候只有在饭点见着,所以习惯在吃饭的时候聊事情。这会说起来,发现他好像也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既然已经开了口子,便继续问了下去。    容启看向她:“我一般一个人吃饭,说不说话无所谓。现在只和你一起用饭,所以都依着你来。”    她眨眼:“那他们怎么了解你的情况?”    容启淡淡道:“打报告,写阶段总结。”    宁悠呛住了。    她以为自己家已经够奇怪了,没想到他比她还厉害。    他似乎不欲多聊这个,一面给她布菜,一边又道:“方才收到高斯的飞鸽传书,你的侍女去了州牧府。”    容启向来记不住她身边那些侍女的名字,还说过“反正听起来全都是些石头”这种话。    宁悠乐观道:“看来我复活这事瞒不了多久了,也好,能用回自己的名字了。”    “我觉得有点可惜,”递给宁悠一个小碟,容启遗憾道,“本来替你想了个新名字的。”    宁悠拿起了食盒里的一双筷子,下意识不去问他究竟起了个什么名字,开始回忆那晚璇玑说了些什么话,意图从里面找到一点线索。    两人各怀心事,十分安静开始用饭。    良久后,宁悠才忍不住道:“她如果不拦着你,你还真的打算大半夜去挖坟确定一下?”    容启听着,居然放了筷子,开始思索起来。    他偏头瞧她,认真道:“不会。我那时候往那个方向去,只被感性控制了头脑,也许到了也只是同以前一样在那里坐一宿罢了。”    “因为对于我来说,一开始用缎子包着你,还可以说是因为动静太大,那些人一直盯着山庄,也没办法用棺木装你,后来没人注意时,我完全可以做得更好一点,刘叔也劝过我,趁着机会将你移出来,按着正常的流程将你葬了,我没同意。其实如果同意了,我可能会早一点发现,你也不会一个人那么久了。”    “从心理上来说,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否认隔离阶段,甚至不会去想这件事。”    “我这会反思起来,我是不想见你被微生物分解后的样子。这样就不必面对事实,至少你一直在那里。”    宁悠哭笑不得看他,听他一本正经说这种会直白得会惹人生气的话,又忍不住好笑。    容启虽然会有因为她不理智的时候,但是总是能拐到他自己的思维模式里去。    虽然看他对其他人的样子,她还是不一样的,但是这个不一样直接导致他一本正经同她告白,态度就跟通知人开会一样,想想也挺残忍的。    她忍不住道:“那……我如果是真的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说完后,她又有些后悔,这五年里,他不知道她吃了假死药,与她的假设有何区别,这问题问得简直不知所谓。    出乎意料的是,他道:“不会。”    “……是吗。”    “死人是不会伤心的。”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表情谨慎又克制。    宁悠错愕抬头。    下一刻,容启又是那副老夫子教书的模样:“精神上来说,人是活在其他人的记忆中的,只有这个世上所以认识你的人都死了,才等于不存在了,而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彼此完整的灵魂,所以我会带着你一起活着。换做另一个角度,人在生理上死后,会被分解,又进入了自然界的轮回里,所以是物质上来说,你是一直存在,不会消失的。”    宁悠:……还她感动。    这种话哪里是和姑娘说的,这也就是她了,不然这个人绝对是注孤生。    这番连环急转弯下来,宁悠心中十分不服气,忍不住道:“所以,你那时候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容启手上动作一顿:“什么?”    他本来能反应过来的。她提都没有提,他都能推算出她在墓中一直醒着,这点小问题怎么可能猜不到,除非他已经将这件事情处理了。    宁悠扬眉,很耐心重复了一遍:“你那时候说,还有什么话没来得及告诉我,现在你有机会说了。”    容启面露恍然,长叹道:“我早与你说了。”    宁悠有些吃惊。    “但是你在我坟前一句话也没说。”    “我认为你已经听不见了,没有说出来的必要,所以一直停在那里。但是,再次看到你后,我没忍住,最后还是说出来了。”    宁悠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指,那天没头没尾同她说的成婚。    她当即想起那块被她彻底利用、现下已经没有全|尸的红色锦缎。    宁悠结结巴巴道:“所以你用了包着我埋下去的缎子是……”    容启颔首,低低应了一声:“我找了有几年了,其实还有配套的饰物,想当惊喜送给你。”    ……难怪质量这么好。宁悠有些头疼。    在她的角度来看,替她精心准备的嫁衣料子,最后被他亲自拿了给她裹尸,简直又惨又虐,甚至忍不住心软,想要抱抱他。    但是他是容启啊。    果然,下一刻,他就疑惑看她:“你好像在内疚?”    “不必如此,本来就是特意给你准备的,幸好,因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式,所以还没有叫人裁剪,正好用上。”    她正无语凝咽,容启突然道:“不过我近来发现,你好像一直没有表态过?”    他面上浮了几分惴惴,终于有了似乎很怕被她拒绝的正常追求者模样。又自顾自道:“你不必急着回答,我可以等。”    “而且这次要重头准备衣裳了,你可以多考虑一段时间。”    “反正也等了十五年了,从你还是一个……”    宁悠一筷子菜堵了他的嘴,成功把那句“胚胎”从源头掐灭了。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做到,一边说让人感动的词,一边一本正经破坏气氛的?    +    饭毕,递给宁悠一个汤盅,容启才想起还有个事应该与她过明路,直接道:“我来同你要个人。”    他居然还有主动拜托到她这里的时候。宁悠听了,得意起来:“说罢,我现下是引州第一山寨的大当家,你说个名字,我叫人给你掳来。”    容启瞧着她,突然软了眉眼,攥手抵唇,蓦地延开了极清淡的笑意。    她拧眉:“你不信?”    他摇头,清了清嗓子,又咽了一口汤,这才掩了一阵莫名的燥意,只道:“不必了。我说的是南宫。”    虽然在这方面,他们一直很有默契的尊重对方,宁悠没想到他还要来知会一句。    容启解释道:“不论怎么说,都是你将他捉到的。”    嗯……所以是不想当吃白饭的小白脸?    宁悠便噢了一声,只瞧着他笑。    容启被她看久了,只好试图转移话题,总算想起前些日子的新发现,长松一口气,开口问她:“我觉得,你以前好像一直有意掩饰自己是穿越者?”说着,他煞有介事分析了一通。    宁悠失笑:“你想太多了,我一直掩饰,只是怕我娘接受不了。”    按说,苏紫还是很喜欢小孩子的,她出庄这些日子,知道了褚圭,今天又得知以前还帮过南宫余柳。这要是一念之差,说不定坐在皇位上的是南宫余柳了。    是以,在她还不会说话时,宁悠曾经听到她娘亲口对她说:“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有了你,我才在这个世上有了归属感。”    美人含泪,面露欢喜,这画面倒是很美,但是也因为这句话,宁悠压力颇大,干脆装了十年的土著,并且不遗余力鼓动她娘再生一个。    宁悠并不打算融入这个世界,她不是一张白纸,也有了自己的思维,所以迟早会让苏紫发现她也是个穿越者。宁悠觉得她应该不会拿自己怎么样,但是伤心是肯定会的。如果有一个真的孩子,至少会让她好受一些。    除了这个小秘密之外,这辈子前头十年她倒是过得很愉快。    关于璇玑的事情,因为关系到颜禾的计划,宁悠还是提议大家聚在一块想主意。    她一直都不太懂,有的男女主明明已经爬到了权利的巅峰,却在小说的最后非要归隐山林是什么操作。    比如她爹娘。    以前那么招摇,后来抛了权势,虽然在主角光环的照耀下很是平静,结果他俩前脚刚离了山,山庄里立马转入人间真实,那些仇家见他们现下没有以前的实力,终于得了机会报复。    山庄里那么多人就因此死了。    宁悠咬着筷子,被他提醒后才松了口:“我没事。”    颜禾他们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刘顿便将信中高斯他们发现的情况来又说了一遍。    宁悠看向颜禾:“你觉得,如果孟潜知道我还活着,他会怎么做?”    颜禾笃定道:“他会心虚。”    “心虚?”    “不错,当年他来了一宗偷天换日,现在他只能将这出戏继续演下去。我想,他会将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趁机成为主持宁家当年案子的存在,获得主动。”    “哦哦,就跟你当初想的一样?”    “没错……咳咳咳。”    颜禾擦了把汗:“我现下是真不敢这么想了。”    他觉得,自家公子和宁大小姐一比,在武力和套路上都输了,日后只有被家暴的份。    宁悠听他分析后,觉得思路确实清晰不少,随口挖角道:“我觉得你很有想法,要不要跟着我?”    这话是第二次听了,但是颜禾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    第一次是:“哈哈哈,宁大小姐真有意思,难怪公子喜欢她。”    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卧槽,这人也太可怕了,公子你真重口。”    颜禾飞快摇头。    宇文姝拯救了他:“大当家,那个州牧现在知道你还活着了,你还打算把那些府兵放回去吗?”    宁悠忖道:“既然都打明牌了,干脆直接点,反正他也知道我还活着,我在他的地盘上,他知道我在这也是迟早的事。所以还是按着原计划放人。”    宋符顺势问:“那陆松言怎么办?”    宁悠果断道:“也放了。”    “那些府兵知道的少,咱们怎么也得有个传话的吧。”    宇文姝:“……”继陆柏言之后,宇文姝再次意识到,自己的眼光真的非常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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