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好,这几天里冰雪早已消融,泥土松软,从山上跑下来不仅不打滑,反而于他们这些常于山间行走的山贼有利。 因为乍然多了陆柏言这个搅混水的出馊主意,宁悠也在此顺水推舟,南宫余柳与手下就被扣了口大黑锅,并未加入战局。府兵们不但无心出手,还很是茫然,在吱哇乱叫、铺天盖地的牛头寨面前,就成了手无寸铁的小姑娘,没有半分反击能力,不过瞬间就土崩瓦解,抱头逃窜投降。 宇文姝这一会也是心下茫然,一眼看出南宫余柳全无战意,也觉无趣起来。恰好容启过来,只以为是宁悠又开始盘算什么了,收刀入鞘,一拉缰绳掉头回折。 此刻战局虽乱,可是府军装备齐整,牛头寨则穿着兽皮,一眼扫去敌我分明,分分钟便将府兵包了饺子,就算是要生擒全部敌方也只是时间问题。 宁悠瞧着心下稍安,挪着步子往后退,远远看到刘顿与颜禾在一块嘀嘀咕咕,却没扫见宋符,刚凑过去,就听得颜禾说了一句“我心甚慰”。 宁悠背着手,顺口道:“欣慰什么?” 她脚步无声无息,颜禾给吓得蹦起来,看清是她,当即苦了脸:“宁大小姐,颜某年岁大了,经不住吓。” 柯岱彪很老实:“颜先生说,大当家你在跟前,他家公子还能记得正事,看来还不算无药可救。” 宁悠看到南宫余柳木然随着容启走,长长噢了一声。 这下好,给当事人听到了,颜禾面红耳赤,很是尴尬,想到她先前顺手给南宫余柳扣锅的样子,眼前一黑,顿觉死路一条。 宁悠只笑了笑,揭过未提,又问:“你们凑一块在做什么,师父呢?” 刘顿道:“我们见到那个陆松言了,老仙师去捉他了。”想起宋符提起陆柏言的样子,他幸灾乐祸笑了。 宁悠没想到陆柏言居然在,表情微愕:“你们的意思是,这帮人是那个陆松言引来的?” 颜禾颔首,下意识分析道:“南宫余柳可是孟潜的宝贝疙瘩,全靠他才能安稳当了一州州牧,这小子是什么身份?孟潜竟然愿意将南宫余柳借给他来报仇。”他这想法其实很正常。毕竟他们已经与陆柏言交过手了,知道这小子阴险狡诈,更别说现在两方对峙,所以下意识认为陆柏言与孟潜是一伙的。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陷害南宫余柳,莫非是为了在孟潜那里争权?不过这代价也忒高了点,回去不怕孟潜炖了他?” “要说他是孟潜的手下,刘顿调查孟潜这么多年,不可能不认识他。而且他口音颇重,听来不像是假装,应该是从陆如诲治下来的,不好,莫非孟潜已投靠陆如诲了?” 说到这里,颜禾表情一变。 宁悠好奇道:“陆如诲是谁?” 颜禾这才想起这位是个从未出山、还一睡就是五年的,又只好捡了重要的与她说了。 当今天子名叫褚圭,是她爹娘某次外出随手救的少年,之后就一直跟着他们,后来两人归隐山林,就顺手将江山扔给了他。头几年还好,毕竟宁宸那些朝中心腹都不怎么服他,他成日忙着,也没时间作妖。不料接手过渡才几年,这个褚圭突然就放飞了自我,政务还未彻底上手,怎么当昏君却熟门熟路,并在这条“康庄大道”上一路飞奔,死了几个谏臣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宁宸的心腹还抱着非常积极的心态,这小子作死,说不定宁宸看不下去就出山了,是以捏着鼻子认了。 只是宁宸的男主气场还没到照耀全天下的程度。且不说老百姓,世家先不干了。 宁宸为了复仇改姓坑自家的事情,除了牛头寨这样的老实人,大家心里都有数,所以虽然他有时候画风清奇了一些,也都觉得无所谓,后头支持他,多少看在他出身的份上。毕竟只有局中人才是懂游戏规则的人。 百姓更加骂了,不但骂褚圭,还骂宁宸。好不容易熬到宁宸把所有人打败了,能过上安生日子时,他为了哄媳妇说自己不开后宫,分分钟尥蹶子甩手不干,还把这么大个摊子甩给了一个毛头小子,表示这个是自己教出来的,谁当都一样。 宁悠听着咋舌,心情有些复杂。突然觉得她爹这样确实挺不负责任的,但是想到宁宸那个性子,估计也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 是以,这些年来,总是有些人想搞事情,不过忌惮还窝在山里的宁宸,都没有成什么大气候,只在五年前她家给人联合起来一锅端了,天下震动。且不说宁宸是不是死了,至少说明这两口子也不是多么强大到逆天,给了许多人活动了心思,陆如诲这个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异军突起,五年内成了朝廷最大的威胁。 说到这里,颜禾长嘶了一声:“我就说陆松言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这不是陆如诲的嫡长子吗。” + 引州府兵也没想到,本来是意气风发来剿匪的,现在成了送上门的单方面被胖揍。 除了几个因为兴奋跑得太快,从山坡滚下来摔骨折的,牛头寨无人伤亡,将府兵生擒,牛头寨的地牢也被塞了个爆满。 稀里糊涂打了胜仗,也幸好是牛头寨,这群山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南宫余柳成了自己人,还是开心得跟过年似的,十分省心。 除了想要恢复前朝这点她没法满足,宁悠觉得这个山寨还是不错的,当下心情愉快,又与宇文姝去探视了那几个断腿的,方走出来,迎面碰到柯岱彪来报说: “大当家,那个南宫余柳怎么办?” 宁悠想到他跟着容启走了,也不担心,一摆手:“由他去吧,现在已经里外不是人了,想来也跑不了。不然他自个儿回去了,留了一帮人在咱们这,怎么跟人州牧交代。” 柯岱彪也觉得有理,点头,继续道:“嚷话的那个人也被逮住了,那日抓大当家的时候,”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我还记得这张脸,确实是那个陆松言的下属。” 宁悠立马打起精神来:“抓到陆松言了?” “抓是抓到了,还是您师父亲自捉的,想到大当家可能还有问题要问,就把他单独关着了。” 说到这里,柯岱彪表情古怪起来。 宁悠也没多想,示意他带路,很快就知道了他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关陆柏言的,居然就是之前她待过的那个牢,因为门被她卸了,到现在还没修好装上,所以留了不少的人把手。也正因为没门,宁悠乍一眼没看清地上是什么,辨析许久才发现,她的师父自己也钻进了牢里,与陆柏言打成一团,样子颇为狼狈。 见陆柏言的样子比宋符还惨烈,宁悠也没急着喊人将他们拉开,旁边的看守也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想来是已经打了有一会了,宋符虽然披头散发,道袍沾灰,居然没落下风,反而有把陆柏言揍得喊爸爸的趋势。 按说陆柏言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男子,怎么也不可被宋符这种白发老头打成这样,她在一边观察好一会才看出门道,宋符虽然力气没他大,但是脸皮厚多了,什么下三滥招式都使,连挠带踹,招招往要害上,着急起来还上牙咬,陆柏言只有躲的份。 陆柏言被宋符揪了头发,疼得龇牙咧嘴,哪里还有半分一方势力公子的模样。突然扫见她,脸上涨红,嚷道:“颜禾!你快将这老疯子拉开!” 宁悠长叹一声:“都能将我师父气成这样,这人得有多无耻啊。”她说出来,一边的人自然连连应承。 陆柏言听了心头一堵,恨不能生啖这俩无良师徒。此时见她众星捧月,自在站在那看得津津有味,明白过来。 自己不过离开几日,这小子就直接加入人家山寨了,好像还混得很不错。 宋符掸了掸灰,得意洋洋道:“你小子居然质疑道爷的本事,我就告诉你,本来你此行顺利,万事顺遂,你偏要上赶着自坏婚事。” 宁悠听他提起这茬,也反应过来,他们一开始被抓来,好像是因为某个大姐头看上了陆柏言的脸,如果不是非要坑他们,好像真的就当了压寨相公了。 宇文姝注意到她的目光,在一边捂了脸。 ……她承认她眼光不好还不行吗。 陆柏言只当这老骗子又在胡言乱语,没有说话。 宁悠微笑看他:“来吧,说说看,你埋伏在后头打算做什么?” 陆柏言冷笑一声:“你叫这山寨的当家来与我说。” 在一众怒视中,宁悠道:“我就是大当家。” 陆柏言怀疑看她,见她一副瘦弱的样子,又成了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我一个做生意的,被这山寨半路掳来,好不容易到了裕安,自然要向州牧请求庇佑,跟着来此剿匪,就是为了亲眼看你们这些恶人的下场。” 宁悠动容道:“想不到陆公子如此高义……我不坏一点都好像不太配合你的剧本。好,来人,把陆公子拖出去点天灯!” 所谓点天灯,就是在人的脑上钻个小洞,倒入灯油并点燃,可让人在极度痛苦中被烧死。 “我说我说,我说!” 满屋子人闻言十分鄙视看向他。 宁悠笑意变深:“说罢。” “我看南宫余柳不爽很久了,想要挑拨他与州牧的关系……” “来人啊,点天灯——” “别别别我说!我是来替陆如诲撬走南宫余柳的!” + 颜禾长叹一声:“这南宫余柳还真是香饽饽,咱们和陆如诲争,是不是暴露得有点早?” 容启居然奇迹般的开口解释了:“这次看他们比试,让我发现,我还缺个打手。” 颜禾这下是明白了。容启他爹当年也是少数能和宁宸斗的人,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势力。 不过这些人里,没有一个将才。 容启能主动盘算自己手下的势力,查漏补缺,颜禾简直想去给宁悠烧高香。 果然是要有家室的男人了,现在多有责任心啊,他以后再也不调侃宁大小姐扰乱自家公子的意志了。 再见南宫余柳时,任谁都能看出他十分沮丧。 显然他这会反应过来,是有人故意离间他与孟潜了。 刘顿是听到颜禾分析了的,嘴快道:“别担心,你还可以投靠我们啊。” 南宫余柳苦笑摇头:“我在孟潜那里,一方面是为了查探五年前宁家的事情,二是我的祖母还在他手中。” 刘顿连忙表示他们还有人潜伏在裕安城中,过一阵只要府兵还没回去,城中一定会失了分寸,他们能趁乱将他的祖母带出来。 颜禾则注意到了他前半句,联合阵前那番话,一下明白过来,“你也吃了那个大力丸,所以是当年受过宁庄主的帮助?” 南宫余柳叹道:“全靠庄主昔日所助,我才有性命,也全靠宁夫人这药,我才能有今日造化。” 颜禾笑起来:“没什么区别的,我们公子与宁……”后半句话被容启瞪回去了。 “我方才从二当家那里得知,大当家就是宁宸夫妇之子。”南宫余柳颇为认真道,“虽然很感激公子的赏识,只是我终于有了机会报恩,若可以,我更愿意跟随宁大当家。” 容启点头,想着他这性子,只道:“你不必挂怀,我可以领你去见她,她只要同意,你也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了。” 刘顿一怔,连忙给颜禾使眼色。 以公子和宁大小姐的性格,就算是成亲了,也肯定会把这方面的事情分得特别清楚,还是阻止的好。 颜禾没有领会到,只觉得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投到宁大小姐手下也没差。 很快他俩就明白了为什么容启答应得这么干脆了。 有容启代为引见,得知南宫余柳的意思后,宁悠爽快同意了:“行,你就先跟着我吧。” 容启也没急着走,虽不理解他的意思,刘顿与颜禾也都跟上了。 宁悠还在处理孟潜府兵的事情。 这群府兵被关后,半点俘虏的意识也没有,比寨中人还大爷,一个个在牢中闹腾,反倒是看管的人束手束脚,犯了难。 头领忿忿不平道:“大当家,不如把几个带头的拖出来,当着他们教训一顿,不怕他们不投降。” 宁悠觉得这个小头领很有意思,有意逗他道:“可惜我不想让他们投降,毕竟不是咱们自己兄弟,收下了不放心。” 头领听了深以为然,又恍然道:“那就饿他们个几天!” 宁悠叹了一口气:“辎重粮草,最为重要,这法子怪浪费粮食的。” 头领伸出手,往脖子一拉,阴恻恻道:“那就将他们都做了?” 宁悠连连摆手。 自己的意见连连被推,头领面上有些不服气,被柯岱彪拍了一记:“对大当家尊敬些。” 宁悠微笑摆手:“没事。” 宁悠耐心道:“想当年咱们便是正规军,落到今日,这位头领有所不知,在下图谋甚远,日后的拘束,多少比以前要多一些。若是饿了人家,等到放回去裕安了,说咱们寨刻薄,于名声有损啊。” 头领听了,眼前一亮,心下明白她是要将他们整编了,父辈期望许久的事情将在他们这里发生,心下感动,虎目含泪。 “咱们日后就不是山匪了,只讲道义,总会落人话柄,为了叫世人能尽早接受我们,不要什么都随心所欲。” 南宫余柳听了,只觉她颇有气度,大局观重,心下对这个瘦瘦弱弱的大当家有了些好感,只想着不愧是自己最崇敬二人的儿子,原本因为可能落草的担心也烟消云散。 一边宇文姝却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 宁悠又道:“不过,这世上什么都讲一个付出和回报,我们若是将这些府兵都教懒了,给他们一种即便打了败仗,被俘虏了还能吃上饭的错觉,以为这世上有天上掉的馅饼,以后对孟州牧也不好嘛。” “你就吩咐下去,叫那些兵士拿私房钱或者盔甲兵器换。” 头领听了,想到正缺这些,眼前一亮,欢喜应是,正要撒腿跑,又被宁悠唤住了。 “咱们山上的饭菜,那都是自己种的,纯天然无污染绿色食品,别卖得太便宜了。” 宇文姝:……你把卖直接说出来了啊! 南宫余柳僵硬扭头,看着容启认真道:“我还是跟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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