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瑟的秋风吹了起来,林枝语和谢安章却一路南下。    林枝语坐在窗口,看着树由枯到绿。    景色变得有了生机,除去了萧索的外衣,眼睛都有了活力。    眼前的景望一眼就不见,多像人生啊,那时那刻不知开心和快乐,只当回忆最好。    车厢里,南来北往的人说着天南海北的故事,像一个大熔炉,又像一锅大杂烩。    林枝语呆呆的望着窗外,在想姥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北上的呢?    一个人,真的可以为了爱情用尽全力吗,她不知道。    或许去一趟水乡能给她答案。    谢安章拉着她去了餐车,万般言语在看见林枝语的时候都消了音。    她感慨,难得自己也有讲不出话的时候。    林枝语没有出过远门,初中曾经任性的想过离家出走,却也害怕父母真的就此不再找她,成为真正的孤儿。    每当她受不了的时候,她总是安慰自己,你不是孤儿。如果成了孤儿,她不知道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这是她唯一的信念。    现在这样的信念正在一点一点的瓦解。    所有人都在给她重塑三观,可是人没有了信念,靠什么活着呢?    现在她游离在灵魂与肉体的边缘,挣脱不了,摆脱不掉。    *    下车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南方的早晨依旧凉意阵阵。    林枝语和谢安章乘坐最早的大巴去往小镇。    在车上,林枝语根本睡不着,睁着眼睛直到下车。    奇迹的,她在这辆颠簸的乡村大巴上,靠在谢安章的肩头,轻轻的睡着了。她替姥姥来看一看这片养育她的热土。    谢安章感到肩头一沉,一个小脑袋靠在了她的肩头。    她伸出手,将她的头放好,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呢,她一个历经风风雨雨的人都于心不忍,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孩子呢。    再醒来,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的脸上,车子停了下来,谢安章轻轻地推了推她。    林枝语揉了揉眼睛,从梦中醒了过来。    她梦见回到了小时候,林泽蕴和李安恬一起来接她回家,一路上有说有笑,一条路怎么也没有尽头。    路边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    然后她就被推醒,梦中她就觉得不真实,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有人说,梦是人心所想的映照,也有人说,梦是反的。这一刻,她都信。    两人下了车,沿着小巷找到一家早餐店。    这是姥姥心心念念的早餐店,开了很多年了,几世传承,历经风雨飘摇的乱世也不曾倒闭。    林枝语点了一份小混沌,谢安章点了粥、鸡蛋和小菜。    清汤入口,她却尝出了熟悉的味道。    她终于知道姥姥为什么会学江南菜了,曾经她想,姥姥这样的出身,何苦要学做饭呢。因为哪怕远走他乡,也带不走一个人的味蕾。    吃过早餐,两人走在小巷中,感受着这白的墙,青的瓦。    *    到一处桥下,林枝语突然说要坐乌篷船。    谢安章点头说好。    林枝语上船却并不看两岸,而是闭着眼睛感受着。    风轻轻的抚着脸颊,她想象着姥姥和姥爷的第一次见面。    两人是家里介绍的,本安排不久相见,机缘巧合,姥姥和姥爷提前见面了。    就是在这样的乌篷船上,姥姥的一回眸,惊艳了姥爷,一眼万年。    小河静静地流淌,乌篷船悠悠的划过,一桨一桨的带走过往。    推开尘封已久的大门,木头发出苍老的吱呀声。    屋里的一切都没有人动过,如果没有灰尘,仿佛都能看见半个世纪前的一幕幕。    林枝语沿着楼梯上楼,找寻姥姥说的那本日记。    翻开日记,阅读着姥姥的大半生。    姥爷叫李舒堂,姥姥叫苏华倩,两人家里是世交。    他们的亲事是狱中的父亲写信给她的,苏华倩看到信时悲喜交加,悲的是父亲狱中还为自己操心,喜的是父亲还平安健康。    他按照父亲的意愿在家里等着素未蒙面的未婚夫,却等来了有过一面之缘的乘船人。    他长得像一个白面书生,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家境优渥的公子哥。    据说两人小的时候见过,后来两家为了各自的前程,搬离开了。    再后来,父亲做生意与他们相遇,又有了联系。    信中父亲十分的感谢老友,没有老友他恐怕早就熬不住了。    苏华倩看到这里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父亲说的什么事她也会答应。    就这样,两人结了婚,婚后如胶似漆。    李舒堂也没有半分的公子哥架子,两人恩恩爱爱。    第二年苏华倩就怀了孩子,那晚家里人十分的高兴,女人喜气洋洋,男人推杯换盏。    门却被管家着急忙慌的推开,满身雨水,手里拿着一封信,颤抖着不敢说话。    李舒堂的母亲使了好几个眼色,管家还是磕磕巴巴的开了口。    这一开口就将一晚上的喜气浇的一丝不剩。    苏华倩的父亲病逝了,她听见消息就软软的倒在了李舒堂的怀中。    这一夜,任李舒堂如何安慰,苏华倩的眼泪都停不下来。    第二日,她却强撑着要去看父亲一面。李家的人没有办法,只能带她看了最后一面。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她父亲还没有下葬,流言就四散开来。说她丈夫的大哥悄悄举报了她父亲,所以她父亲才会锒铛入狱。    流言就像破了洞的口袋,什么都藏不住,没有几天,江南水乡都传遍了。    苏华倩就如热锅里的一条鱼,煎熬又翻不得身。    父亲、孩子,家仇都摆在面前,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母亲也只知道以泪洗面。    恐怕这些事是真的,她想。每天李家人的愧疚的目光就像一把没有开刃的刀子,一刀一刀,没有鲜血,却疼的深入骨髓。    她和李家人之间这层布终究是揭开了。    她父亲的葬礼上,李舒堂托着她,李家的老老小小跪在她的面前,跪在她父亲的坟前,忏悔着。    她却惶惶然,犹如在梦中。    之后,她就病了,身体一日日的消瘦,来看病的先生都只是摇摇头,说孩子大人都危险。    李舒堂不知如何和家里解释的,带着苏华倩离开了江南水乡,一去五十载,再也没有回来。    林枝语合上了日记,轻轻地放在了包里。    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她以为,姥姥姥爷恩爱两不离,却不想也曾背井离乡。    抬头看着窗外的阳光,竟有些刺眼。    房间里传来谢安章打电话的声音,谢安章在不断地安排着学生和代课老师。    林枝语突然想通了,她一阶阶的走下楼梯。    谢安章的电话挂断,她上前给了谢安章一个大大的拥抱,脸颊贴着谢安章的耳朵,“妈,谢谢你陪我来这里。”    谢安章用力的回抱着她,给予她力量。    “你回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你那么忙。”林枝语慢慢的松开谢安章。    看着谢安章的眼神,林枝语打断她将要出口的话,“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姥姥让我来肯定有她的目的。”    “我想在这边多待几天,走一走姥姥姥爷走过的路。”    谢安章忍不住红了眼眶。    *    第二天一早,林枝语送走了谢安章。    一个人带着姥姥的日记本,边走边读。    路过小桥流水,她看见了年轻的姥姥从桥上走过。    路过银杏林,她看见姥姥姥爷相携远去。    姥姥说,是姥爷带她体味了四季的浪漫,一山一石都是姥爷浪漫的法宝。    她走在竹海之中,仿佛姥姥就在身旁,将他们如何从竹林中砍下竹子,又如何挑选,如何做成竹筒饭,香气如何飘远娓娓道来。    这些静物在姥姥的日记里变得生动了起来,有血有肉。    她走在大片的枫叶林之中,姥姥姥爷慢慢的爬山上来,她看见姥姥撒娇的面庞和姥爷如竹一般的身形,他们聊着天从她身边经过。    她走在溪水旁,看见姥姥鞠起的水洒在姥爷的衣服上,激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两人在溪水中嬉闹。    她走在梧桐树下,看见姥爷骑着自行车带着姥姥穿过,风扬起了她的裙摆。    姥姥是开心的。    现实与过往,她不知道姥姥如何取舍。    她以为,姥姥只是太多年不回家,近乡情怯,却不料竟有着这样的过往。    那姥爷究竟是真情还是赎罪,谁能分的清呢。    姥姥也有这样的疑惑,姥爷却说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情之一网,有多少人能逃得开呢。顺着本心而活,就是一种勇气。    所以,姥爷可以为了爱情离家五十载,断绝了关系。可以带着妻子远走他乡,到无人烦扰的地方。    生活的磨难,往往比想象中的更坎坷,可是越过去,也比想象中的要简单。    姥姥想用自己的故事告诉她,忘记过往的不愉快,好好的生活,生活在哪里让你缺失,也会在其他的地方弥补你。    她已经释怀了,从遇见孔栎冬开始,她就得到了救赎。    她感谢上苍,没有让她的生命黯淡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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