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肖彤都已经记不清自己这一年里是第几次来这家职业介绍所了。头一回来的时候，她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像做贼似的生怕撞见熟人，都说一回生二回熟，进进出出次数频繁了，她早就无所谓大大方方地来，大大方方地走。　　三号接待室的刘老师是她最早的职业策划者，她对肖彤总是另眼相待，每次她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时，和气、敦厚的刘老师总是好言相劝，从电脑里一遍遍地翻阅着招人单位。　　“刘老师，我……园藤小区那户人家把我给辞了……我真的没做错什么……”肖彤羞红着脸，不敢正视这位良师益友。　　“小肖，我昨晚已经接到那户女主人的电话了。你呀人真是老实，别人说你几句，你连句辩解的话都没有，她让你走，你就走了。又不是你的错，我都觉得是对方在无理取闹。”　　刘老师倒了杯茶递给肖彤，同情地看着她“从第一次你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那些来找工作的外来人员、下岗妇女不一样，你身上有一种长期被良好环境熏陶的气质，一种自带的与众不同。只可惜呀你离了婚，带着个女儿又没有工作经验，还处于一个尴尬的年龄段只能放下尊贵、忘掉过去四处讨生计。说实话，我挺佩服你的，以前的荣华富贵有几个人能说抛弃就抛弃，又有几个人能接受这么大的落差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确实难为你了！”　　肖彤觉得这种场合来缅怀曾经的光辉岁月不太适宜，勉强地附和道：“谁没有起起落落，没有跌倒过何为人生？我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想再看看还有没有其它人家需要保姆的？”　　“你现阶段不是还有两户照顾孩子的东家吗？”　　“可是只做两家钱太少了点，每天也就四五个小时而已，你知道我女儿在读高中正是需要花钱的时候。”肖彤不得不厚着脸皮继续求助于人家。　　“眼下年末没有什么特别合适你的工作，要不等过年的时候，出现保姆荒你这个本地人倒是可以大赚一笔，一个小时的工资翻三倍都有可能。离着过年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再等等吧，过完年我再替你看看有没有新的岗位需要招聘人员。我也实在不忍心看你继续做小时工，受人欺负……”　　看来今天是没有结果了，肖彤即便内心塞满了失落，可还是强颜欢笑地对着刘老师连声道谢，她正要起身，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女孩闯进来，哭丧着脸“刘老师，那个陆先生又来了，他在隔壁吵得好凶，说前段日子便乐保姆所介绍的那位阿姨不靠谱，背地里欺辱他女儿，您听听……他正对着王老师破口大骂呢。要不您去救救场？”　　肖彤竖起耳朵隐约听到不远处是有一个高昂的男人声音，她抬起头看看正抓耳挠腮地刘老师。　　“真是的，这个姓陆的都换了几个保姆了。他家孩子情况那么特殊，能应付的没几个人，还那么挑三拣四……”　　“刘老师……您去看看呗……”年轻女孩急得跺起了脚。　　“走吧……哦对了，小肖你……”　　“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肖彤不愿错过任何一个求职的机遇。　　陆康雄一身挺括的阿玛尼西服，翘着二郎腿坐在接待室里，站在身边的王老师又是递茶端水又是点头哈腰的“对不起，我们也没料到她是这种人……”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刘老师虽然面挂微笑但依然让所有人看得出她对眼前这个人心存不满。　　“什么事儿？问你们呀，瞧瞧你们的办事能力，端着公家的饭碗，介绍的保姆一个比一个不牢靠。你看那个你们嘴里所谓的资深星级保姆把我女儿打的青一块紫一块。”这人打开最新款的iphon手机，点开几张照片，肖彤不由自主地凑过去看，是一个人的后背部位，明显有类似于碰伤或者是跌伤的皮下出血痕迹。　　“怎么会这样？是谁介绍的。”刘老师皱着眉头转身问道。　　“是我们旗下的便乐保姆介绍所介绍的，好像姓周吧，人看上去蛮老实的，谁会料到……”王老师宽宽的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救助的眼神望着阅历资深的刘老师。　　“陆先生，这件事首先我们也很抱歉。不过，事实到底怎样的光凭几张照片也不能说明全部问题对吧？您家孩子情况特殊，磕着碰着或者说摔一跤都有可能造成大面积受伤，您不能一概而论。”　　“你什么意思，想说我家孩子是白痴呗，自己跌伤的不是你们职业介绍所的责任？”　　那人猛地站起身回过头，肖彤和他正面对视，她心里暗暗吃惊，这个男人看着有些岁数却打扮得体，笔挺的五官和俊朗的相貌掩盖了他的真实年龄。他的眼睛深邃、明澈；挺直的鼻子略带鹰钩很有立体感，唇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霸气和高冷，肖彤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那人漠然地瞄了她一眼，对着刘老师似笑非笑地说“怎么着想逃避责任？行，明天我让律师来找你们领导谈，正规的职业介绍所找来的保姆居然虐待、暴力残疾儿童，这个官司够意思吧？……”　　“别呀，陆先生”刘老师顿感大事不妙，立刻换了副表情和王老师如出一辙地打躬作揖“人我们估计是找不到了，不过我看这样行不行，保姆多得是随你挑，哪怕是一天换一个也行，直到您满意为止。”　　“我之所以选择那家保姆介绍所是因为它正规，高端推荐出来的人选都是有资格证书的。不像大街上随便一家保姆介绍所连个营业执照都拿不出，我知道我女儿不同于一般孩子，所以我每个月开价八千元，还缴纳养老金，也算是厚道吧？现在你们倒好出了事，我去找保姆介绍所，他们又把我推到这儿来？” 　　“是……这家便乐保姆所是政府出资办的，属于我们职业介绍所旗下的分管公司，出了这事我们这上级单位脱不了干系。要不，我陪你再去那儿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更优秀的星级保姆。”刘老师连连陪笑。　　那人打量了肖彤片刻，指着她问道“她是你们这里的员工，还是求职的？”　　“我是来求职的。有保姆资格证和上岗证以及健康证，统统齐全。本地人常住户口，今年41岁。”肖彤刚才一听到每个月八千元工资，立马蠢蠢欲动，现在既然这人主动问起，她怎么能错过良机呢，还不马上毛遂自荐。　　“当保姆的？怎么看都不像，我还以为……”这位陆先生哑然失笑“真不错，人看着养眼。”他说这话时语气有些暧昧又有些嘲弄，在场的人摸不着头脑，刘老师更是心惊胆战地对着肖彤不住地使眼色。　　“我需要一个住家保姆，专门负责照顾我的孩子起居生活，一周可以任意休息两天。每个月除却养老金实际收入八千，一年做满可以每个月可以多加五百。你看行吗？哦，对了，不过我可要告诉你，我的孩子不是正常孩子，她患有唐氏综合征，照料起来比较麻烦，你看能不能……”　　“唐氏综合征？”肖彤稍稍犹豫了一下，她对这个词语只是听到过，完全没有接触过此类孩子更不懂怎么护理。　　“啊呀，我看还是另找一个吧？小肖在这方面一点经验都没有”刘老师很不希望老实巴交的肖彤去趟这浑水。　　陆康雄对着肖彤摊摊手“看样子你不愿意咯？”　　“我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过您要是不嫌弃我愿意边干边学。”　　“小肖……”刘老师看到她满口答应都来不及阻止。　　“ok，明天早上八点我派车来接你，把你的手机给我一下。”　　肖彤拿出手机拨了对方的号码，储存之后把自己的家庭住址以短信方式发给他。　　“好吧，我走了”陆康雄拍拍大腿，似乎对这个结果比较满意，临到门口时他突然回过头对肖彤说了一句“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他前脚刚走，刘老师后脚就劈头盖脸地对着肖彤埋怨到“你呀你，真是太单纯了，只顾着工资高，其它方面都不考虑了？这差事绝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这个陆康雄一表人才，可脾气大得吓人，他家孩子本就不太寻常，他这个亲爹自己不愿意悉心照顾，把孩子扔给保姆。是，他是有钱，有钱好办事嘛，去他家做的保姆一个接着一个都可以赶上一个排，有的是他嫌弃人家穿的邋里邋遢，不干净；有的他觉得人家好吃懒做；也有人家炒了他的，说他要么成天不归家，要么回来了一不顺心就骂人，自己对孩子没有爱心还希望保姆把他家孩子当自己亲闺女一般照料，所以，小肖别去干了，你这软性子还不天天挨他骂”　　“没你说的那么可怕！”肖彤可不在乎挨骂，她这一年多里挨得骂还算少吗，每个月八千，挨几句骂也是值得的。　　“刘老师，我看小肖去挺好的。她人温和，以柔克刚，说不定倒是能降服得了那个姓陆的。”一旁的王老师松口气说道“不过呀，小肖你回去花点功夫去网上找找资料，看看怎么照看这类孩子，毕竟她比较麻烦……”　　众人一致认定肖彤是最佳人选，刘老师也没理由再坚持，她善意地对肖彤说“我大致和你说一下陆康雄的情况，这人是一家五百强企业的高管，岁数应该和你差不了多少。听前几任保姆说，他是单身，那孩子的母亲是因为意外生下她的，没想到是个唐氏综合征患者，于是就索性把她扔给这个风流、自命不凡的爹。陆康雄肯定是做过亲子鉴定的才不得不留下孩子，所以他只能花钱找保姆替他照顾孩子。这个人呐，据说经常不着家，有时保姆一周也见不了几次面。他平时对孩子也不闻不问，可是一旦他空下来或者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对她格外上心，对保姆也会经常的吹毛求疵，指手画脚。当然有些保姆自身也存在不少缺点，好比他今天说那个人虐待他女儿，这事情真的不能强加定论，保姆嘛文化层次低，再加上不是自己孩子，难免会不耐烦，对着孩子唠叨、训斥几句。要说肉体虐待，我还真说不准，上一次一个保姆被辞退的原因是当时这个孩子不听话，对着她吐唾沫，还把饭菜喷在她身上。她实在是忍无可忍就装模作样地打了她几下，碰巧给陆康雄撞见，立刻把她赶出去……”　　“那照片上的伤应该不会是假的吧？”肖彤多嘴问道，她觉得刘老师不能带着感情色彩去评论人家。　　“这……”刘老师推了推圆框眼镜，牵强地说“说不定是这孩子自己摔的磕碰到的呢？她本来智力低下，好动，保姆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不放眼吧，嗨，我们都不在现场孰是孰非说不清楚，反正你要加倍的小心翼翼……”　　“我明白，那我就先走了，回去也好准备准备。”　　虽然肖彤对这份新工作有些担忧和不安，可八千元的工资像是一块香甜、诱人的奶油蛋糕给了她巨大的动力和憧憬。　　从介绍所出来，她先打电话给两户主雇和颜悦色地说明原因，对方还为她的突然辞职感到万分惋惜。随后肖彤兴冲冲地直奔女儿学校和班主任打了个招呼请了半天假，她要把这个好消息与孩子一起分享、庆祝。　　晚上，肖彤特地带着洛洛来到那家新开的披萨店，把店家推荐的产品都点个遍。　　“妈，你这是发横财啦，那么多的量想撑死我呀。”　　“吃不完等会儿你回学校带给宿舍里的同学吃。”肖彤放下菜单，托着腮帮子笑眯眯地看着女儿“告诉你一个喜讯，我找到一份高收入工作，明天正式上班。”　　“真的？什么工作”女儿瞪大眼睛期待地追问，等肖彤大概描述完工作性质之后，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黯淡“找了半天是去伺候一个唐氏综合征的孩子，还不如以前的两户人家呢！起码人家孩子是正常的，最关键是住家，我觉得不怎样。”　　洛洛的反应肖彤不是没料到过，这种工作别说女儿就连普通成人都不一定能接纳，不过生活的残酷与现实是不会因为你能不能接受而改变任何状况的。　　“对妈妈来说，只要能挣钱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什么工作都能干。如今不是我挑工作而是工作挑我，正因为人家是特殊儿童需要特殊照顾所以工资开的高，不然谁都能干。再者住家的话，我自己伙食费就可以节省很多，明天我就和男主人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安排我周末休息，这样既能看到你，又能替你做点好吃的。洛洛，我希望你能理解妈妈，眼下生存才是最主要的。”　　“你自己真觉得无所谓，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职业不分贵贱，以前网上说一个优秀的保姆每个月工资几万元都有，还是抢手货呢。”女儿最终还是认可了她的决定。　　晚上肖彤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躺在床上望着窗外万籁俱静的夜色，思绪万千她不知道明天迎接自己的是怎样的场面；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她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这样一个才貌双全、但又唯我独尊的男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