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肖彤坐入陆先生派来的奥迪车之后,心情开始变得紧张起来。她在手机百度上搜寻了关于唐氏综合征儿童护理的文章,至少有了模糊、大致的了解,尽管她告诫自己这没什么,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可脑海里还是浮现出百度图片上一张张令人望而生畏的孩童脸。  车子开到陆家嘴转了个弯,直接驶入一条小马路,又继续前行了十几分钟之后在一座极其气派、豪华的小区门口缓缓停下,司机对着门卫报了一下门牌号码和陆先生的名称。肖彤不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前夫好歹也是个生意人,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她知道像这种紧挨着陆家嘴金融中心的住宅楼,闹中取静、一流标配正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有价无市之御宅,能买得起这种房子的不是名流、明星就是外籍高层人员。她以前听前夫和朋友聊起过,说陆家嘴附近的小区起码要七八十万一平米,能抵得上郊区两三栋别墅的价格。  “到了就是这里,按501门铃,您直接上去吧!”司机把车停靠在一栋楼前面。  肖彤下了车站在雕花铁门前踌躇了片刻,深吸一口气,谨慎地按响了门铃。  “您好,哪位”话筒里传来一个上了岁数的女人声音。  “您好,我是陆先生雇来的新保姆。”  “哦,等等”对方停滞了几秒钟关闭传呼机,门啪嗒即刻打开。  肖彤走进电梯,对着里面的镜子迅速打理一下自己的仪容,随着一声叮当,电梯在五楼处停下。  房子是一梯一户的格局,整个走廊铺着酱红色的地毯柔软、气派,门口摆放着一个落地花瓶和一个白色鞋柜。大门半敞开着,出于礼节肖彤并没有直接入内,而是轻轻敲了几下,从里屋走出来一个穿着便装、五十开外的中年妇女,她一双眼睛毫不隐藏地流露出戒备、敏锐的目光。  “您好,我是……”还未等肖彤自我介绍完毕,女人就直截了当地打断“我知道,你等着,我去叫先生。”她微微昂起头,仿佛在暗示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和身份。  待她离开,肖彤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四周,这套复合式房子不能仅用华丽来概述,装修成眼下最时尚的巴洛克风格,给人一种视觉冲击,奢靡不俗套,大气有内涵,凸显出主人的品味,客厅那套Calligaris意大利家具她以前在杂志上看到过。  不过肖彤觉得这里尽管显赫可似乎缺少点什么,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精致高档的家居用品,宽敞明亮的空间……人气,对了人气……她意识到这个家没有温馨的感觉太过于清冷。  “哦,你来了。”  陆康雄穿着一件白色T恤,一条卡其裤站在旋转楼梯口睡眼惺忪地低下头看着她。  “张阿姨……”他对着楼下含糊地喊了一声,对方没有应答“张阿姨……”陆康雄有些不耐烦地提高嗓门,整个房间都有他的回音。  “诶,来了”张阿姨慌里慌张地从楼下厨房出来“对不起,先生我没听到。”  “你先把她带到叮叮房间,我梳洗完过去。哦,你把叮叮的情况和她说一遍。”  “好的。”  张阿姨对着肖彤不冷不热地嘀咕一句“跟我来。”  楼下有两个房间,张阿姨推开一扇粉红色的门,对着里面怒了努嘴“她在里面刚睡醒,你去替她穿衣服,看看有没有尿床,要是尿了的话把被褥床单换干净的。还有她的所有起居都由你来照料,包括洗她的衣服、床单、喂饭、洗澡、整理她的房间、陪她玩……等等。我只负责管家,打扫卫生、做饭。”  还没等肖彤反应过来,张阿姨已经转身走了。她听到里面有嗯嗯啊啊的孩子声音,跨出去的腿本能地哆嗦起来。一张畸形、具备唐氏综合征特征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宽宽的眼距,扁平的鼻子、张开的嘴巴滴着口水,肥胖的身躯显得头尤其的小,呆滞的表情咧嘴笑着像是一个做工拙劣的布娃娃,那么的真实,那么的触目惊心。肖彤甚至觉得这个孩子比图片上唐氏综合征的孩子更加得可怖,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有一种想逃跑的念头,她觉得自己别说事无巨细地照顾眼前这个孩子就连靠近她、抱着她都很难做到轻松自如。  她一回头看到陆康雄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那张迷人的脸庞有着一种深沉和低落,肖彤真的很怀疑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为什么一个如此俊逸的父亲会有这么一个怪诞的孩子。  “你为什么不进去抱抱她?她都在床上打滚了,说明已经醒了一段时间。”肖彤再转头望向那孩子,她果然在一张大床上翻来滚去就像一只笨拙的小熊猫。  “我……那……”肖彤几乎语无伦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叮叮……”陆康雄越过她走进去一把抱起孩子,那孩子依然边笑边流口水,还露出小半截肥厚的舌头,她张牙舞爪地挥动着手不知在表达些什么意思。  “你抱着她”陆康雄蛮横地把孩子往她怀里一塞,肖彤猝不及防地接过手,既不敢放下又不愿意好好抱着,而是吃力地把孩子和自己保持一丁点的距离。那小人在她身上蹭来蹭去,肖彤新换上的毛衣领子处已经被口水弄湿了一小块。  “你是不是嫌弃她?”面对主人□□裸的责问,肖彤胆怯地摇摇头。  “不嫌弃最好,不然你趁早走人,我花八千元聘你来不是让你这副吊丧似的表情对待孩子,我早说过让你有心理准备,不然你以为这工资那么好挣呀。”  “陆先生,我会做好的,请你给我点时间适应和学习”肖彤咬着牙关承诺道,她重新把孩子换个方式稳妥地抱在怀里,逼着自己去面对她,接纳她。  “嗯,至少你比那些表面装作若无其事,背地里对她嗤之以鼻的保姆要诚实得多。”  “张阿姨……”陆康雄对着门外大喊一声。  “来了。”张阿姨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走过来“什么事先生。”  “你先带叮叮吃早饭,我有些话要和肖女士说。”  “哦,好的”对于陆康雄称她为女士,张阿姨明显脸上有些不悦,却不敢太过于表露,只能默默从肖彤手里接过孩子,离开时不忘白了她一眼。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忽然变得尴尬。  “您有什么话要说吗?”肖彤客气地问道。  陆康雄却不急着回答,而是寻思似的上下打量着她“你是上海人?”  “对,我带了身份证给您看。”  “哦,那倒不用。我能问你一些私人问题吗?”  “您说”直觉告诉肖彤,他对自己的好奇心已经超出了保姆与主人之间的关系。  “你做保姆多久了?结婚了吗?”  “刚做没多久几个月而已,结过婚离了。”  “离了?难怪……我始终觉得你不像是一般的打工者,假如你穿一身职业装稍稍化点浓妆,和我们公司那些白领并无差异。”  “陆先生,您抬举我了。”陆康雄看到自己的恭维并没有博得肖彤的欣喜,立刻言归正传地说“我平时比较忙,也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替我照顾洛洛,我明白她的情况常人没法一下子接受,不过,我还是恳切地希望你能好好地看护她,其实时间久了,你会发现她独特的表达方式。”  “我既然已经选择了这份工作,就会尽力的。”肖彤向来不善于言语表达,她做不到嘴上说得天花乱坠,真正干活的时候又是懒懒散散,拖拖踏踏的态度。  “那我就拜托你了。”  陆康雄潇洒地捋了捋头发,在肖彤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走出女儿房间。  半小时以后肖彤看见他穿戴整齐,拿着公文包吹着口哨出门了。客厅的餐桌边张阿姨正埋头吃着自己的早饭,一边的叮叮戴着围兜咿咿呀呀地,嘴边满是食物的碎渣。  “你愣着干嘛给她喂饭呀”  肖彤“哦”了一声,走进厨房拿了汤勺和儿童饭碗,出来时看到张阿姨顺手捡起一块掉落在地上的蛋糕,吹去浮在表面的灰尘放进孩子的嘴里。  肖彤赶紧冲上前把咬了一口的蛋糕夺回来,张阿姨权当没看见继续稀里哗啦地喝着自己碗里的粥。  叮叮表现的行为举止和网上描述的大同小异,她吃饭的时候除了需要别人喂,基本很顺服,肖彤发现她饭量很大,三岁半的年龄居然可以吃得和自己女儿一样多,但如果到了饭点没有给她喂食她也不会吵闹,所以她得出结论是这种孩子没有饥饱,你给她吃她就吃,你不给她吃她也不知道什么叫饿。比起吃饭最让肖彤头疼的是和孩子的表达方式,一个正常的同年龄孩子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话来传达自己的意愿,可叮叮不会,她甚至连点头和摇头都无法区分,到迄今为止前任几位保姆们为了贪图自己方便还在用尿不湿,肖彤查过资料,虽然唐氏综合征的孩子智力低下,但不代表他们学不会,看护者要花费比平时多几十倍的心血和耐性来教他们,然而叮叮身边没有一个这样的人。  白天叮叮除了吃饭、午睡、其余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对着一大堆让她不知所然的玩具,她很安静,除了笑还是笑,但是肖彤并不为此省心,她不但要时时刻刻看住她还要替张阿姨分担家务。唐氏综合征的孩子手脚迟缓,动作协调性极差,很容易摔跤、碰撞,这也是造成她身上经常有伤痕的原因,肖彤总算明白刘老师的话有些道理。陆康雄其实并不关心孩子的伤是怎么来的,他只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有了前车之鉴肖彤几乎不敢离开叮叮半步,好几次她从床上爬起来因为四肢不稳差一点摔下来,幸亏肖彤及时发现抱住她。  她还渐渐察觉张阿姨倚老卖老的品性,例如早饭后她说去买菜,肖彤不仅要牢牢看住孩子,同时还要收拾孩子的房间、洗晒衣服、等她买菜回到家都快中午,肖彤又开始忙不停地替她打下手做午饭。  不仅如此张阿姨还一直借故说出去买东西一去就是大半天,把一整个家都扔给肖彤看守。她心里细数张阿姨一天当中除了烧饭、打扫卫生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事情,而自己不但要负责本职工作还要附加不少额外的家务活儿,晚上肖彤几乎隔几个小时醒来一次看看叮叮是否安好,被子有没有踢掉。最让她不能理解的是张阿姨私下对叮叮很粗鲁,她从不理睬这个孩子更别提说话了,每次叮叮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时她都嫌恶地瞥她一眼。有一次肖彤和女儿通个电话让张阿姨代劳看着孩子,结果不到十分钟她就听到叮叮大哭大闹的声音,跑过去一看她从椅子上摔下来头撞在了柜子边缘,而这时的张阿姨却四平八稳地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肖彤气不过和她理论几句,想不到她冷笑着说“先生只让我负责干家务,没让我看孩子。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管着,我最多替你盯会儿。我要是既做家务又带孩子就能把你那份工资也一并挣了。”  肖彤没有继续和她计较,她认为都是打工的又都同处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为了这些小事斤斤计较。之后就督促自己要更加小心翼翼,对张阿姨提出的要求她仍然一一照做。  一眨眼功夫肖彤来这里已经三四天了,她早已能够坦然正视叮叮那张看似愚笨却又有些奇特可爱的的脸,同时她也逐步摸清了陆康雄频繁更换保姆的原因:照顾这样一个孩子说简单很简单,你不需要理会她只要避免发生任何意外,主人是不太会在意的;但说难也很难,因为她考验一个人极大的耐性和容忍度,保姆大部分做惯了粗活累活,你让她们每天坐在那儿陪着、盯着一个不会说话、不会玩耍的残疾孩子是一件比干体力活还要痛苦的事情,所以她们久而久之失去了原有的平和与忍耐,偷个懒或者一时疏忽都有可能造成孩子的损伤,这也是作为父亲陆康雄决不允许的。再者对于一些阅历丰富的保姆来说,一个月八千元收入看似颇高,但这份工作不但受时间限制而且还要看张阿姨的脸色行事,因为主人长期不在家,她又在这里干了多年所以自认为有足够的发言权,同为保姆有多少人愿意服从她的指使。据肖彤所知,一个资质深厚的保姆一天做几户人家,每个月下来并不比这份收入少很多,更何况人要自由、活络多了。说穿了,没有一个保姆愿意全心全意、衣不解带地去伺候这样一个不受人重视和爱惜的孩子。  肖彤也是当妈妈的,她一直很喜欢小孩,觉得他们的世界特别的单纯。虽然第一面见到叮叮的确有抗拒感,可当自己了解了一切,再加上在网上看了一些照顾此类孩子的感人事迹之后,她对这个缺乏爱、缺乏亲人关心的孩子产生了一种超出保姆职责外的同情和怜惜。  一连几天男主人都没有回来,好像这个家张阿姨才是主人,她是不折不扣的保姆,而叮叮完全是个多余的人。每天晚饭后张阿姨收拾完厨房就钻入自己房里看电视,遇到心情特好的时候会和肖彤闲聊几句,当然肖彤对她始终是若即若离、保持一定距离。  叮叮倒成了她唯一可以倾诉和相伴的对象,然而她除了只会傻笑却听不懂肖彤的任何话语。在陆家的每个夜晚肖彤都觉得孤独,特别想听听女儿的声音,哪怕是三言两语也好,可又怕打扰到她的学习,所以她只能坐在书桌前开一盏小灯看书或者看手机来解解闷。  这种静到让人发慌的夜晚直到五天后才被打破,正当肖彤急着向陆康雄申请回家休息的时候,他突然半夜带着一个女人醉意朦胧地回来了,躲在房里迟迟不敢出门的肖彤听到楼上传来此起彼伏的调情声和浪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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