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就、就在刚才。”  栗发少女支支吾吾地说道,她着实被眼前的希绪弗斯吓到了,自从进入女神寝殿,发现雅典娜大人并不在寝殿的那一刻开始,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峻的气息,平日所见那般温和的神情早已不知去向。    希绪弗斯环顾四周,昏暗的寝殿里静悄悄的,烛台放在一只半敞的木箱旁,上面的蜡烛尚未熄灭。他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床铺还有些温度,看来萨沙并未离开多久。再转身走到木箱旁,抬起手中的烛台,让烛光照进木箱内。  “这里面装了些什么?”他将盖子全部掀开,摇晃的火光照亮箱子内部,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些衣物。    “全是雅典娜大人的衣物,嗯……还有她回圣域时穿的衣服。”    “你确定?”    他的语气刹时如同寒冰,妮薇点头的同时还打了个冷战。    “这里面没有那件衣服。”    “她、雅典娜大人她……刚才穿着那套衣服出去了……”在他冰冷的视线下,妮薇的声音开始发抖。    “咔。”    毫无预兆,铜制烛台的碎片噼里啪啦地从他手中掉落,蜡烛紧接着啪地一声落在地上,硬生生摔成两半,而火焰在触碰到冰凉灰石板地面的一刻倏地熄灭,寝殿又暗上几分。  妮薇大气也不敢出,连忙埋下头,紧张地闭着眼睛。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胸膛剧烈的起伏,小宇宙已经徘徊在爆发的边缘。下一秒,他消失在寝殿里。  “分头去找雅典娜大人!!”他冲出寝殿,穿过走廊,向门口的侍卫大声喊道,“快去找萨沙大人!”    一边反复告诉自己一个十岁的女孩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得太远、她一定不会离开圣域,一边在脑海中快速思索着她可能前去的地方。    ——她没来射手宫。没有带任何侍女和侍卫,甚至连蜡烛都没带上。她穿着来时的衣服。她没有食物、什么也没准备。    极力想要从混乱的思绪里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或线索来,可越是想要镇定,负面情绪却愈发不受控制,接二连三地从他的脑海中涌出,搅乱他的思索。    ——她找借口回避他。她不想见他。她不信任他。她想离开圣域。    他心中一凛。    不会的,她一定还没走远,只要他快点去找她。只要他向她道歉。只要他向她保证、保证再也不会那样抛下她不管。  ——所以……她也不会抛下他们不管。    心里的不安和空洞逐渐放大。仿佛有一头无名的野兽,在他不甚知晓的心底深渊暗自潜藏,时至今日,才从内心的黑暗之处悄悄浮上心头,张着满是獠牙的血口,吞噬自己仅存的理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只知道但凡迎面而来的侍卫见到他时都神色一变。    ——万一她离开了。    ——万一她遭遇不测。    突然,他发现右手在颤抖。  那只握住黄金箭、百发百中的手……竟然在颤抖?    ——「不辞而别是最可怕的。」    不,她不会走的、她不会一声不吭地抛下他们……她明明说过,她会努力成为女神……    余光瞥到了女神殿下沿山势而建的回廊,希绪弗斯停下来。    对,回廊!他上次就是在那里找到萨沙的,说不定这次她也在回廊等着他!    可等他跑到回廊的时候,回廊上空无一人。蜡烛静静地燃烧,空气中一片寂静。    她不在这里。    她不在这里!!    世界的一角突然崩塌。  心口传来毫无预兆的疼痛,来势汹汹的疼痛仿佛一击贯穿胸口的锋利长矛,因窒息感而呼吸困难。疼痛来自他胸口那一道如同伤痕、成人拳头大小的淡红色胎记。  更为让他觉得可怕的是,这种疼痛他异常熟悉,刻骨铭心,仿佛他曾经历过相同的疼痛。心脏被一瓣瓣剥离,血液一滴滴干涸。    ——「雅典娜背叛了你。」    回想起几天前,莫名其妙的金发女人和她莫名其妙的话语,他心底升起异样的不详之感。眼前的景象因疼痛而变得模糊,可头脑中某些陌生的记忆却愈发清晰起来。    满眼血红的战场,他从尸首堆中爬起来,却看到山坡上勒马离开的背影。  逆光的台阶,有谁款款走下。  杀喊声四起,血溅上脸颊,被鲜血模糊的视线。  迎风飞舞的裙摆,阳光下泛着微光的紫色长发。  绝然离去的背影。    怀念。思慕。不甘。懊悔。绝望。    他捂住胸口,扶住廊柱,半蹲下来。  分明的白色指节,快要撕裂皮肤、带着淋漓的鲜血、冲破筋脉的束缚。    悲哀。    他熟悉的悲伤,让他再也燃烧不了斗志的悲伤。    ——「她背叛了你。」    **********    ——「你得到你想得到的东西了吗?你现在有活着的真实感了吗?」    活着的真实感……吗?    她孑然走在散发幽绿光芒的神殿长廊,窄小的长廊狭长地向前延伸,四面皆是封闭的砖石,层层累积,堆砌成两侧高耸的墙壁。淹没至小腿的水流冰冷刺骨,可她却无暇顾及,只拖拽着被浸湿的裙角,光脚踏入水中,双脚踩在黏滑的青苔上。一心向着前方微小的光亮,专注地一步步迈向光芒所在之处。  巨大的皎月展现在眼前,天地笼罩在它明亮而纯结的光芒之中,面对一望无尽的水池,水面在白月的光芒下反射与月亮相同的光辉,四面的出水口被塑成麋鹿的头颅,从麋鹿嘴里流淌出干净清凉的泉水。走下通往水池的台阶,到阶底时,泉水已经浸到她的腰腹,浸泡在水中的长裙漂浮起来。她走向池水中央,最后在一座方型大理石台上躺下。    眼前是一把黄金匕首。    匕首中央镶嵌着一颗温润的绿色宝石。    视线模糊起来,她看不清究竟是谁将刀插入自己胸口,只有一晃而过,如同烈焰般的红色短发。温热的鲜血从胸口蔓延,顺着她的手肘而下,再滑过纯白的石台,滴入水池,染红池水。  她没有一丝痛感,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与自己分离,难以言欲的悲伤如同破冰的河水,汹涌地淹没她的全部。    她闭上眼睛。    任凭悲伤顺着血水渐渐流失。    「……平息父神的怒火。」    「只有这样,你才能救他。」    陌生的男声断断续续,忽远忽近。    她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在做梦。梦中的自己知道她正在做什么,也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梦中的她仅仅只拥有“知道”的感觉,却说不出任何具体的答案。    直到最后,身体变得轻盈起来,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内心一片空白,平静而安宁。  睁开眼睛,跪坐在对面石台上的紫发少女浑身是血,湿淋淋的长发浸泡在被染成红色的池水中,殷红的鲜血从胸口流出,浸透雪白的衣袍。少女缓缓抬起头,一双失去聚焦的灰色眼眸,冰冷无神地注视自己,尚未干涸的眼泪滑过她的脸颊,滴落进红色的池水中。    ——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那是她自己的脸。    狂风吹过,先前的梦境毫无预兆地崩塌,翻滚的云雾向她迎面扑来,萨沙用手挡住猛烈翻腾的风,待它好不容易停止时,出现在眼前的却是如同镜面的地面,倒映在地面的流云飞逝而过,呼啸着穿过她的身边。萨沙奋力地拔开云雾,却发现,那个和她有着一模一样面孔,从来都是一脸淡漠的灰眸女神,正跪倒在她面前。  而她下一秒才发现这场景的诡秘之处,因为她们跪倒的姿势一模一样,面对着面,如同隔着一面镜子,而对方只是自己的镜像。萨沙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胸口,和对面雅典娜的胸口一样,绽放着相同的蓝白色光芒。  萨沙抬起头,对面灰眸的女神也同样抬起头,用不可置信的眼神回视她,血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    ——「汝究竟做了什么?!」    她猛然惊醒。  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萨沙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一座祭台之上,手脚都被锁链死死绑住,一动也不能动。    ——她在哪儿?    对了,她在水瓶宫却碰到了卡路迪亚,卡路迪亚好心带她离开圣域散心,他们在港口坐上一艘大船,驶往了她不认识的地方。过了好几天,好不容易上岸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卡路迪亚带她到一家酒馆,遇到了卡尔贝拉小姐,然后……然后他们被兽斗士袭击……她被当作人质绑到这里!  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胡来,就不会被纳瓦洛皮里利用了!    ——卡路迪亚!!  ——卡路迪亚在哪儿?!    “醒了?”    漫不经心的低沉男声从头顶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索。她费力地朝头顶望去,对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兽斗士!    “呜!”  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地睁大眼睛,害怕地握紧拳头。棕色皮肤的男人如同魔鬼般站在她身边,胸前挂着硕大的黑矅石之镜,肩上披着棕黄色的皮毛,皮毛上赭石色的斑纹如同一双双惊惧的眼睛,瘆人地端详着萨沙。    高大健硕的男人嘴角扬起一丝笑容,“看来你的朋友等不及了啊,那只黄金蝎子。”    “明明说过,我们会去迎接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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