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初春，天气还染着微冷的气息。　　中午的时间，整个学校里还沉浸在酣甜的午觉当中。静悄悄地只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这儿的树叶有脾气，春天落的。　　尚澄和王旭一同踏进学校门口时就看到了榕树下长椅上的栗子。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真实的栗子，隔着很远的距离，也不用谁提醒，仍然是自然而然地就知道——应该就是她了。　　她烫了一头亚麻色的卷发，阳光下确实是会发光一般。她还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侧拎着这个小包，大概是穿了裙装，从侧面看只能看到穿了黑色打底裤的纤细小腿。　　“她特意来见你的。”王旭又说了一次。　　尚澄无话可说。正当两个人走过去的时候，栗子似有所察觉一样地歪了头看过来。她像是突然顿悟一样地没有过渡期就咧开嘴笑了，然后站了起来。她往前走了一步，一片树叶掉下来，正好被她踩在脚底下。　　　　直到这个时候，太阳光明晃晃地在头上照射的时候，尚澄才有所发觉，原来他们和栗子认识的时间也挺久的了。　　尚澄站在原地。　　栗子走了过来。　　王旭迎了上去。　　“哈喽！”率先打招呼的是栗子，她笑得灿烂。“是澄源和阿旭吗？”　　王旭打着哈哈：“可不是我们，原来你长这样啊。”　　音容相貌，原来这样。　　“怎么，不是看过照片吗？”栗子嗔笑，说着仰头比划了一下眼前两人的身高，“不过，你们两个倒是长得挺高的。”　　　　栗子本人确实要比照片上漂亮许多，正如王旭说的标准美女的样子。大概很久之前王旭给尚澄看过照片，脸蛋很漂亮。现在真人看来，真切得倒要比照片更胜一筹。一副标准的鹅蛋脸，眼睛很长时间眸光灿烂的样子。她画了唇，气质……　　风情。尚澄脑海里突然间一闪而过的形容词。与此同时他也想到了一个词形容林谷雨，凛冽。　　王旭的鼻子要翘上天了，更加没皮没脸地笑：“不仅高，还帅咧！”说罢自恋地摸着自己麦色的脸蛋。　　栗子噗地笑笑，直到这时她才瞥视尚澄。目光随之而上，以仰望般的姿势盯着尚澄片刻。他的脸好白，眼睛竟然还长了一颗痣……这大概是栗子对于尚澄的第一印象。她敛起了玩笑，小心地问：“澄源，突然过来会不会打扰了？”她看过澄源的照片，当然是阿旭给她发的，明净的气质纯粹得像万里无云的天。见到本人后，栗子突然间觉得自己比以往更小心谨慎了，她怕惹人生厌。　　尚澄穿了黑色的工装外套，半截脸埋在竖起的衣领间，说话时才露出全貌。他的唇轻抿，淡漠地说道：“都来了还说什么。”　　栗子只觉得凉了凉。　　王旭插嘴道：“对了，栗子你吃饭了没有？”　　栗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尚澄便开口道：“王旭给你带了寿司。”他的语调洋洋洒洒，就那么顺口地喊出了王旭的真实名字，说完后尚澄才意识到这点。　　　　相反的王旭并没多大在意只是挠着头提起手里的餐盒，笑道：“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喜欢吃寿司来着。”　　听到这里，栗子心里镇定了几分，她想着应该还不至于到了送客的地步。她把餐盒接过来，目光落进塑料盖里卖相极佳的寿司，话题最先谈到的却不是寿司，她笑着问：“刚刚澄源说你叫王旭？”　　“啊，是，大王的王，旭日东升的旭。”王旭自我介绍道。　　栗子忽然静了静，眸光直直地穿过王旭的肩头望向后方一步不远的距离，小心翼翼地问：“那，澄源呢？澄源叫什么……”　　目光对视的瞬间，她倏然地颤了颤睫毛，然后她的目光歌便像一气呵成的拉链条，落到了底端。澄源的目光不凶，只是她心虚，对啊，心虚……　　“啊，他啊……”王旭怕场面尴尬立马开口，还没说完只听见尚澄应答道——“尚澄。尚且的尚，澄澈的澄。”　　尚澄说着往前走了一步，“回教室去吧，在这站着说话不腰疼？”　　王旭噗地笑出声来，指着尚澄的背影和栗子说道：“尚澄这小子，娇着呢！对了，你的真名叫什么啊？”　　栗子和王旭跟在尚澄身后，她看了一眼前方单薄的身影抿嘴，笑了笑：“栗紫，和我的id名同音，只不过是紫色的紫。”　　“还有姓栗的啊……”王旭惊奇道。　　“当然了……”　　天气是不错的，风都变得柔和了些许。尚澄在前边带路，身后的两人叽里呱啦地说着栗姓的起源。他忽的想到以往在游戏里，他们开语音的时候也是这两人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他是说的少的，可就奇怪了，栗子钟情他这个说的少的？　　尚澄不知道，感情里有一种怪现象。那就是——与喜欢的人拘谨，妄图以接触他周边的人并打的热火朝天来获取那人的关注。　　可是，很多时候，适得其反。　　顺着楼梯而上一直爬上六楼，直到看着尚澄拐进教室里，栗子在身后问：“这就是你们教室了吗？”　　“对啊，我和尚澄两人坐在后面。”王旭说着也走了进去，领路人一般地带着栗子走到最后一排。　　栗子没有挪动脚步，她立在远处巡视了一圈，看着满教室里垒砌起来的书堆，以及教学板旁边的倒计时，忽的有着笑看人间举子忙的清闲，她带着回忆的口吻说道：“一下子让我想到了我高三的时候，那时候我们教室也是这样挤。”她刚说完目光自然地落在垂头整理资料的尚澄身上。　　王旭接话：“哎，你先坐下来吃东西吧？你不是还没吃午饭吗？”他说着拉开自己的椅子让给栗子，“坐我的位置吧。”　　王旭那位置，旁边挨着的，就是尚澄。窗外的阳光真好，阳光中飞扬的尘土都看得一清二楚。尚澄穿的那件黑色工装外套衬得脸非常白皙，安静得不发一言的样子和她所幻想的模样如出一辙。　　栗子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坐过去，一时之间竟然拿着寿司餐盒愣着不会动弹。她化了妆的嘴抿起来，像王旭投去了一个眼神。　　或许，她只是想问王旭，坐在那个位置没关系吗？　　结果王旭怕是会错了意，一副猛然间想起什么事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啊，对了，栗子，吃寿司怕会噎着，刚才忘了给你带水了，不然这会儿我下去给你买瓶饮料吧。”他说着顺带对着尚澄嘻哈地笑道，“我先下去买饮料，照顾一下栗子哈！”说完一下子就闪出了教室。　　栗子暗地里乐了乐，对于王旭地主动离开心存感激。　　尚澄无言，他抬起眼睑，静默地和栗子对视，迟了一秒钟，他才悠悠地说：“坐吧。”　　她的眉梢一弯，顺势坐到了尚澄旁边。她打开寿司的餐盒问道：“要不你再吃点？”　　“刚才和王旭吃过了，你吃吧。”他说完又自顾自地整理材料。　　安静的空气里，栗子屏着呼吸小口小口地吃着寿司。　　“这段时间……”尚澄顿住，像是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缓声说道，“我怕是不会上线，先麻烦你打理帮会了。”尚澄生性不喜欢与人交往，无论是现实还是游戏。游戏里的帮会不管是人多人少，都是麻烦，于是他建了一个帮会自娱自乐。　　栗子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放下筷子摆手，“不麻烦啊，你们高考重要不上线就不上线，帮会嘛，事情不多，我可以打理的。”　　“嗯，那我就放心了。”他说完安静地盯视了栗子几秒。　　这种无言仿佛更具有力量感，栗子颤了颤睫毛说：“我……”　　与此同时尚澄倏然开口：“你……”　　栗子谦让：“你先说吧。”　　尚澄顿了一秒一脸的无辜样坦然地说道：“口红粘在牙齿上了。”　　这句话恍如一道晴天霹雳正中栗子的脑门，她圆目一瞠，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慌乱地站起来，椅子由原先的位置往后蹭了一段距离，发出尖锐的声音。她捂着嘴巴闷声嗡嗡地问：“卫生间在哪？”　　尚澄失声轻笑了一声，这一笑仿佛就像一场冰裂，终于看到了冰下流水的柔和的味道。　　轻笑的声音落在栗子耳里，脸顺势地以燎原之势地发烫起来。　　他并非是想让栗子难堪，只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嗯……好笑。他想着已经收起了笑，说道：“出门左转往前走过一个教室后就可以看见卫生间。”　　栗子随后抓起包飞快的跑出了教室。　　尚澄看了看手机，他想着王旭买饮料也该回来了，于是给王旭发了个消息：死在半路上了。　　“我在对面奶茶店坐会儿，你们先聊着。”　　尚澄把手机丢到一旁，有些厌烦——又搞这些小动作。计划已经被打乱，他索性放弃了中午复习的计划。他干坐地等了一会儿，起身到讲台旁边的饮水机前打水。　　喝饮料的习惯被林谷雨拐弯抹角地指责了。水杯还是林谷雨送的。他仰头喝了一口水，感受着水流浸润着五脏六腑。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咕噜咕噜地喝水声。尚澄的眼睫毛眨了一下，思绪出神。他记得当时他嫌弃地对林谷雨说：“你是天性喜欢教人大道理，还是只在我面前说教？”　　“天性当然不可能，只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林谷雨说道。　　他们并排着走着，尚澄那时想继续问：“那我是人是鬼？”　　可没等他的话出口林谷雨又继续说道：“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多含添加剂的饮品多少会在某种程度上增加肝肾脏的负担。”她双手放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顿了顿继而说道：“我怕，你以后身体不行。”　　　　尚澄在冷风之中骤然停住，羽绒服帽檐下的脸表情微妙，细看之下还蹭上一层薄粉。他站在原处，看着回过头来的林谷雨。她偏偏一副正经模样，尚澄的脸色随之演变得有些恼，还有着难以言喻的羞赧。尚澄暗地里切齿走过林谷雨身侧，咬牙道：“污婆。”然后越过林谷雨，径直走到垃圾桶前，沉着脸把手中的饮料丢掉。　　污？林谷雨抿嘴轻笑，上回在尚澄家他开玩笑的时候，她也说尚澄污。彼此彼此。她之所以那么说道，是因为她知道其实他们都是略微害羞的人，但又不是百分百正经的人。她喜欢看尚澄脸上奇妙的表情，而他自己也并不反感。　　现在尚澄回想，林谷雨就是吃准了他，吃得死死的。而他自己愿挨，就是一副死德行！　　尚澄回想起来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恰巧这时侯栗子整理好回来了，她正好看到了尚澄和煦浅笑的样子，不由得呆在原地微微惊愕地张着唇。　　他很快就回神定睛看了看栗子，问： “好了？”　　“嗯，刚刚很糗吧？”栗子问。　　“也还好。”他拧紧了水杯盖子，“只是觉得女生事儿还挺多的。”　　“女为己悦者容。” 她说着整理了一下前额的头发。　　尚澄站到讲台上，全当听不见。他凝神看着上午小丽在教学板上关于非谓语从句的板书。　　教室里的钟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她……”栗子倏然转移了话题，“也在这个学校吧？”　　“嗯？”尚澄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微侧着身子转过来，拧着眉心不解地看着栗子。　　栗子对着尚澄的眼神，下意识地嚅嗫着嘴唇，最后干脆一咬牙地说道：“我是说，百谷。”　　百谷？　　尚澄缓了缓，明白过来说的是林谷雨，他平日里直呼其名惯了。　　趁着尚澄怔愣的瞬间，栗子故作轻松地呼了一口气，“要不待会儿见一见？”　　尚澄抓起讲台上的板擦，抬眼睨了一眼栗子，漠然说道：“没这个必要。”他说完转头回去，干脆地抹去教学板上的板书。　　之后便陷入一段沉寂的的沉默之中。　　栗子盯视着尚澄骨节分明的手，直到他把最后一笔板书擦掉，孤注一掷——　　“我问你，澄源，我们要是在现实生活中相遇，你会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王旭之前也问过。尚澄那时候心里不确定。可是现在他反而能清清楚楚地描摹出自己的所思所想。他回身看着栗子精致的妆容，张口说道：“不会。”　　平整成一条线的语气彻底激怒了栗子，她质问：“为什么！”　　栗子大概是假期还没收假，理所当然的有很多时间。可是，一大早买了高铁票，精心打扮，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就为了见一个陌生的人？　　“我承受不了这样的热情。”尚澄漠然道。　　栗子听到这里愣了愣，她冷笑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来：“所以你是觉得我太热情了是吗？可是，如果一个女生真的喜欢一个人，她就会不受控制，甚至有些疯狂。”　　末了，她的语气转变得尖锐又带着恶毒地嘲讽：“你觉得她真的喜欢你？”　　　　尚澄到这里终于有了不耐烦的神情，他原本想发怒，可看着栗子圆瞪的双眼反而讥讽道：“这就是你原本的性格吧，所以，之前的人美心善都是装的？”。　　栗子一秒转变成惊恐，生怕尚澄误会的样子，连忙解释：“不，不，不，不是的……”　　他不等栗子解释，继而说道： “我未必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你本人，也未必贴合你所塑造的形象。我和你之间的了解仅限于表象，而我这个人一向是戒心重，不喜欢虚拟的东西。”　　“至于——”　　至于，林谷雨是否喜欢他。　　“至于，我和她的事，就不劳烦你操心了。”他说道这里抬头看了看教学板上的钟，“打铃的时间也快到了。你该走了。”　　　　这样不留情面地拒绝让栗子气得发抖，同时又觉得颜面扫地。愤怒与委屈交加的她再最后看了一眼尚澄漠然的脸二话不说地跑出教室。　　栗子一路跑着出来，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铃声。她开始觉得愤怒和委屈，现在这一声铃声就像当头棒叫醒了她。她回头看这所学校。见鬼，这是哪里？她一定是疯了，她要回去！想罢，匆忙地逃离出去。　　正是中午上学的高峰期，一群学生骑着自行车像一股潮水往栗子的身后涌去。王旭就在对面的奶茶店，再看到栗子单独一人疾步逆流离开的身影，蹭地一下就从奶茶店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紧接着跑出去，就连刚买的奶茶都没拿。　　栗子来时是打的过来的，站在车水马龙的陌生街头，心里顿时涌上一种没有方向感的眩晕。她顿住，最后索性坐到了花坛的边缘石上，查看手机里的路线图。　　一道阴影落在她身边，巍然不动。栗子迟疑了片刻才缓慢地抬头迎视上去。　　背着光王旭的周身就像被铎上一层光，五官的每一道线条反倒是深刻得像是雕刻出来一般。　　栗子的嘴巴微张，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王旭长得高人又结实，衬托得栗子娇小许多。他做到栗子旁边，几乎不用问，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像是半开玩笑一般地说道：“阿紫姑娘，乔峰不喜欢你。”　　栗子茫然地盯着王旭半晌，许久才明白过来他说的阿紫是《天龙八部》里的阿紫。“阿紫。”她重复地自言自语，然后无不凄然地笑笑，“阿紫，最后不是跳崖了吗？这死法可还真惨啊。”　　末了，王旭也笑了笑，和煦又柔情。栗子叫栗紫，他不过是突然间想到的比喻。　　“真想我死得那么惨？”栗子问。　　王旭盯视着栗子，刚毅的脸上有些认真。 “你知道的，我不想。”　　栗子不着痕迹地抿嘴，“那陪我走走？”　　王旭没想到栗子的转变如此之快，呆愣了一下才点头。　　栗子嗤地笑笑，像是考验他一般地轻问：“不上课也没关系？”　　她潋滟着一层柔光的唇一开一合，字字如玑珠一般隐藏着一种牵引力。王旭看着栗子的眼帘，细长的睫毛微翘。　　然后，王旭傲慢地抬起下巴轻笑：“又不是一两次了，说吧，想去哪里？”他的桀骜与轻狂像是被人点燃一般，毫无保留地在他刚毅的脸庞上展现出来。　　“你是东道主，当然是由你决定了。”栗子说完，看着陌生的马路陌生的站牌，眼里镇定自若，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