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宋如锦回头,看了一眼梁安的装束,想了一会儿,就觉得刚刚在殿上见过,只是认不出是谁。    系统便提醒道:“这是六皇子。”    宋如锦连忙行礼,“劳殿下关心,家父是忠勤侯。侍女去取点心了,并不曾迷路。”    梁安往前挪了一步,本想把宋如锦扶起来,想了又想,还是止住了脚步,“不必多礼。”    宋如锦侧身,示意梁安先走。    梁安没有动,只是负起手来,端详宋如锦适才凝视的宫灯,“女公子可知这灯上的画是何人所作?”    “我知道!”宋如锦还没说话,帷幔外面忽地传来一道声音,而后便见徐牧之一把掀开帷幔,撑着抄手游廊及腰的栏杆跳了进来。    “此画名为《海棠春睡》,是前朝亡国之君昭文帝所作,当然,这幅只是仿作。”徐牧之草草行了一个礼,便朗声娓娓道来。自那日宋如锦以画为回礼,他便着意研究起了历代名家画作,今日倒碰巧能显摆一回。    这等宫廷画作,画风靡丽奢艳,孙先生是不会讲的,所以宋如锦也是头一次听说,立马一脸佩服。    徐牧之对上她仰慕敬服的眼光,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要飞起来了,但面上还在故作镇定,手指着灯笼,眼睛望着梁安,道:“六殿下,昭文帝贪看美人,结果亡国了。”    直到徐牧之拉着宋如锦的衣袖行礼告退,梁安才恍然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论起来,他比徐牧之还要小一岁,但经年抄经礼佛的光阴给了他更多内敛深沉的气质,所以相比之下,他看上去倒要比徐牧之稳重许多,徐牧之则更像一个冒失的孩子。    梁安又看了两眼彩绘宫灯,摇着头低笑了一声。    “锦妹妹。”徐牧之把宋如锦拉出好远一段距离,说完这一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眼瞳漆黑,像被水洗过,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他以为锦妹妹是他的,没想到也是有人来抢的。    “你的发冠歪了,我帮你扶正。”宋如锦费力地踮起脚,转了一下少年头顶的紫金发冠。    徐牧之忽地熨帖下来,心里那点儿委屈也烟消云散了。    他望着她清澈的杏眼,小声道了一句,“妹妹以后少和六殿下来往。”    恰在此时,纫秋找了过来,喘着气道:“二姑娘,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可让我好找!”    徐牧之忙说:“你别怪锦妹妹,是我把她带到这儿来的。”    三人便往大殿走。宋如锦道:“待会儿散了席,我们去街上看灯吧。”    徐牧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今天是上元节——你先前不是说要去看灯?”    徐牧之惊喜的笑意收都收不住,“当、当真?”    宋如锦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反问:“骗你作甚?只是不知道什么时辰散席,若太晚了,娘兴许就不答应了。”    今上大病初愈,虽着意和群臣热闹一番,但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就有些力有不逮。    圣上一向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他一露出疲惫的神色,便有识人眼色的臣子请他回去休息,圣上便顺势站了起来,嘱咐大家吃喝尽兴,慢慢踱步走了。    主人一走,客人们也不好意思多留,纷纷找理由退下了。宋如锦便跟刘氏说:“年前已和徐世兄约好,今天一起去看花灯。”    这会儿才将近戌时,往年上元节的这个时辰,灯会也才刚刚开始。刘氏瞥了眼不远处的徐牧之,见他虽在和一众世家子弟道别,眼睛却时不时往这儿看,再想到老夫人应允,二人如今鸳盟既定,便也不拦着他们来往,“只准在内城走一走,不许跑到护城河边上去。”    宋如锦应承下来。刘氏又和徐牧之交代了几句:“最迟亥时初,务必把我们锦姐儿送回来。”    徐牧之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刘氏认可了,欢喜得场面话都忘了说,只忙不迭地点头。    “金吾不禁,玉漏无催。”上元节没有宵禁,这一天的盛京城喧嚣热闹,不论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会流连灯市,彻夜歌舞升平,通宵作乐。水晶玻璃各色风灯当街高悬,灯火摇曳,流光溢彩。游人如织,车马喧闹,摩肩擦踵。徐牧之拉紧宋如锦的手,“妹妹牵着我,人多,别走散了。”    宋如锦顺从地牵起他的手。徐牧之紧紧握住,抿嘴笑了一下。    今天虽是十五,但天气并不好,圆月一轮,隐在乌云后,透着黯淡无华的光芒。相比之下,各式灯笼就格外耀眼夺目。两人赏了一会儿灯,猜了几个灯谜,远处就传来噼里啪啦的焰火声。循着声源望过去,只见一个个烟花在半空炸开,把整个夜空都照亮了,千树花开,星落如雨。    “那里,是护城河。”因焰火的声音太大,徐牧之怕宋如锦听不清,便贴近她耳边,细细地跟她讲,“我听芙妹说过,每年上元节,护城河畔都会放焰火。那烟花就倒映在河面上,空中一片,水中一片,美得就像人间仙境。”    呼吸间的热气扑在宋如锦的耳边,宋如锦侧头躲了一下,揉了揉耳朵,“你别凑过来说,好痒。”    她望着远处的火树银花,喃喃道:“真好看,好想去看啊……”可惜娘不许她跑那么远。    徐牧之抿了抿唇,眼中映着满街的灯火,就像闪着星光,“那明年上元节,我们去护城河那儿看焰火,好不好?”    宋如锦点头。    两人手牵着手逛了好一会儿,走到一家馄饨铺前面,宋如锦就走不动路了。    宫宴虽隆重,但送来的饭菜都是凉的。她一整晚也就吃了点瓜果点心。眼下又走了这么多路,不看见吃的还好,一看见吃的立马饥肠辘辘。    “好饿……你有银子吗?”宋如锦眼巴巴地望着徐牧之。托刘氏近两年费心教导,这个不谙世事的贵女如今也知道买东西是要花钱的了。    徐牧之翻遍了门襟衣袖,只摸出了一支玉簪,神色歉疚,“我没带。”    谁去宫中赴宴还带钱啊!    宋如锦盯上了他紧握在手里的玉簪,就着馄饨铺些微的灯火看了两眼,道:“这支簪子成色不好,雕工也不精细。”    徐牧之立刻慌乱地把它收进怀里。    “要不你和摊主商量一下,用这支簪子换两碗馄饨?”    “不行!”徐牧之立马摇头,默了半晌,语气又软了下来,“妹妹不懂市价,一支玉簪够买一整个馄饨铺了。”    宋如锦点了点头,眼神还是忍不住往馄饨铺那儿飘。    徐牧之便把自己腰上的攒心梅花络子解了下来,问摊主能不能换两碗馄饨吃,如若不能,明天便让家里人来给钱。    这枚络子编得精细,中间还掺着金线,若当真论起来,倒比先前那支玉簪贵重许多——徐牧之说宋如锦不懂市价,他自己也没有知之甚深。    摊主见他们二人衣饰华贵,气度不凡,便知不能轻易得罪,摆出一张笑脸道:“能,当然能,二位贵人请进。”    徐牧之环顾了一下四周,简陋的泛着油光的桌椅,朴素的烛台,一根样式简单的蜡烛灼灼燃烧着,映着宋如锦格格不入的锦衣华服、精致贵气的嵌珠花钿、浅浅如云的笑靥。    徐牧之直勾勾地看着,心中竟有些希望月华凝结、更漏滞积,世间万物永远停在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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