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心事

李振洋还是小学时的模样，头发盖住眼睛，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像个沉默的影子，钱多多凑过去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抬起头，却变成了那天面馆里的样子，剃着寸头，笑起来像午后的阳光。　　　　他抿着嘴，梨涡若隐若现，问道：钱多多，你明明看到了，张子峰指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站起来呢？　　　　你明明知道的，老师站在讲台上冤枉我作弊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为什么呢？是不敢吗？还是说我真的很招人讨厌。　　　　难道你真的问心无愧，不会在夜里辗转反侧？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钱多多，你也是凶手。　　　　面前的他咄咄逼人，面容逐渐扭曲，钱多多连连后退，拼尽全力说不出半句话来，终于一脚踏空，坠入了黑暗之中。　　　　年少还未经历太多的人情世故，所有愧疚都化成了梦。　　　　梦中的一切都太过真实，钱多多惊醒时出了一身的冷汗，掀开被子又盖上，蜷缩成一团，睁着眼一直到天亮。　　　　想知道那天的男生是李振洋也不难，苏醒欲言又止的神情，张子峰明里暗里的暗示，再有就是离事实越来越远的八卦。　　　　毕竟钱多多是李振洋摩托车后座上第一个体重超标的女孩，不知怎么就传出钱多多其实是李振洋的地下女友，洋哥表面上花心，其实是为了掩盖自己异于常人的嗜好，钱多多才是私下里好得蜜里调油的正牌女友。　　　　钱多多在校园里的回头率空前暴涨，放学回家还会看到五中的小美女们手挽着手跟拉拉队似的站在校门口，看到她时表情都别样地精彩，故意大声对同伴说：“啊，就是她啊，真的假的？洋哥会喜欢她？”　　　　语气里满是嫉妒，钱多多只能装作听不到的样子，低头走过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她不敢站出来说出事实。　　　　书包里还装着那件皮衣，不重，却像心事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钱多多每天把它工工整整地叠进书包，像是神圣的仪式，衣服上的烟草味还未散去，萦绕在鼻间如同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　　　　是甜蜜，也是负担。　　　　终于，又有一群五中的男生骑着摩托车在校门口等人，李振洋也在里面，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穿着黑色卫衣，大长腿格外瞩目。　　　　钱多多抓着书包的肩带，有些紧张地朝他走去，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别怕别怕，我只是去还个衣服，也别……想太多了。　　　　虽然已经告诉自己不能痴心妄想，但当她看到站在李振洋旁边的女生时，心还是沉了下来，毫无疑问的漂亮，笑得花枝乱颤的在和李振洋说着什么，两个人越凑越近，那女生竟干脆把手搭在了李振洋的肩膀上，而李振洋没有拒绝。　　　　钱多多记得那个女生，曾经也是校门口拉拉队的一员，声音尖利，损起钱多多来最为难听。　　　　她的脑袋里突然一片空白，机械般的继续朝前走着，心里五味杂陈。　　　　有人显然是听过八卦，看到钱多多走过来，坏心眼地喊道：“哎哟，洋哥你看谁来了！”　　　　钱多多被他的话刺得发窘，涨红了脸站在原地不动了，李振洋循声看到她，推开那个女生，面无表情的走到她面前，钱多多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看他。　　　　李振洋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突然勾起嘴角，语气也里满是玩味：“怎么？找我负责？谣言可不是我传出来的。”　　　　五中的那群人没想到平时冷面冷心的洋哥还有兴致开起玩笑，立刻喳喳呼呼地起起了哄，只有那个女生狠狠地瞪着钱多多，一副恨不得把她扒皮抽筋的样子。　　　　钱多多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又羞又恼，哆嗦着手拿出书包里的皮衣，声音压得很低：“你的衣服。”　　　　李振洋接过衣服，似笑非笑的样子：“洗过了吗？”　　　　“没有。”　　　　钱多多拿回去就差三跪九叩的供起来了，哪里舍得洗。　　　　“那可不行啊。”李振洋故作严肃，“连我的衣服都不洗，你这正牌女友怎么当的？”　　　　又是一片大笑，李振洋明摆着是来消遣钱多多的，那群坏小子们说话也没了顾忌。　　　　“哎哟，洋哥说话注点意啊，什么你的我的啊，腻腻歪歪的。”　　　　“洋哥洋哥，媳妇还没过门呢就开始使唤了，小心气跑了没地儿哭去。”　　　　“洋哥，你这可不行啊，媳妇儿再好，那也别把美女晾凉了啊。”　　　　……　　　　那女生的脸气得发白，勉强挤出笑来：“洋哥，快走啦，我有点冷。”　　　　李振洋回头看了一眼，转头再看钱多多时眼睛里已经满是嫌恶，他挑了下眉，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低头看了下手中的皮衣，故意侧过脸撇了一下嘴，随手递给了那个女生：“穿上吧。”　　　　那女生接过去，有些受宠若惊，故作矜持地缓缓穿上，尺寸刚刚好，甚至还有些空荡荡的，她得意的看了钱多多一眼，坐上摩托车自然地搂住李振洋的腰。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发动了摩托车，在一片轰鸣声里，李振洋突然摘下头盔，故意大声朝钱多多喊道：“以后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　　　　气氛一下子又被这句话推向了高潮，一瞬间，起哄声和口哨声不绝入耳，四周的笑声不怀好意。　　　　对于一个从小因为身材而微受歧视的小姑娘来说，少年的话语里是不加掩饰的恶意，钱多多低头就看到了自己突出来的小肚子，粗壮的大腿，甚至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双下巴也露出来了。　　　　好像有无数个人直视着她，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在她耳边无限放大，钱多多不安的整理着她的头发，不断用手压一下自己的刘海，她站在原地，突然不知道该把脚迈向何方了。　　　　指尖一直在轻颤着，耳朵里发出的轰鸣声盖过了周围的声音，眼前也一片模糊，她甚至感觉自己已经喘不上气来了。　　　　张子峰从摩托车上跳下来，跑到她面前，好像想安慰她又不知道怎么说：“胖……呸，钱多多，你别在意啊，李振洋这小子今天吃错药了，他没别的意思啊。”　　　　钱多多死咬着嘴唇，说不出半句话来。　　　　有要好的兄弟催张子峰快跟上来，张子峰想不出别的话来，一边往回跑一遍回头喊道：“你就当什么也没听到，别理他，也别在意啊！”　　　　钱多多觉得有点可笑了，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哪里能装作听不到，心里一时间五味陈杂，愤怒、自卑、尴尬中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天在校门口发生的事很快就传来了，把李振洋当做梦中情人的少女们都莫名有种癞□□到底没吃上天鹅肉的庆幸感，更是在模仿当时对话时把李振洋的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然后嬉笑成一团。　　　　没人会在乎钱多多的感受，就连苏醒也刻意疏远了她，明明是同桌的两个人突然形同陌路，钱多多又变成了一个人。　　　　钱多多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又什么时候要勾引李振洋而反被嫌弃了？她明明是受害者，怎么就变成了最坏的那个？　　　　也总有看不清现实的，钱多多早上起晚了，下了公交车就急匆匆得往学校赶，眼看着要到校门口了，却被几个人堵在了路上，为首的那个人皮肤黝黑，长相老成，说话也凶凶：“小胖丫头，听说你是李振洋的女朋友？”　　　　钱多多觉得他有些面熟，有看到他身后的一个男生穿着她学校的校服，仔细想了想，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是王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