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整整齐齐站着四个人,两个人一黑一白,都提着灯笼。想必是黑白无常。借着无常鬼灯笼的光芒,看到其余两个一人脸儿长长,五官分散,想来是马面。而身旁那人肌肉虬结,身材魁梧,那便是牛头了。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山阴四鬼名不虚传。 那牛头说道:“陈老头,你和我们打的架,没有五十场,也有四十场。山阴四鬼四兄弟同进同退,你可别说我们倚多为胜,好不要脸。”陈青霭哼了一声,道:“你们单个武功太低,上不得台面。四人齐上攻守配合,才有点看头。要不要脸,嘿嘿,江湖上自有公论,又何必老夫来说?亮家伙吧!”说着一声清啸,长剑前刺,攻了上去。唰唰唰三剑,竟一上来便是杀招。身旁雪芒亮烈,好看非常。 白无常细细地说道:“陈老头的奔雷十三剑有长进啊。”手上可不敢怠慢,叮叮当当地替黑无常挡下了几个杀招。这四人里,黑无常和牛头攻击,白无常和马面防守,配合默契天衣无缝。只是独流泉这不通武功的人也看得出,这四人全仗着彼此心意相通,单个武功跟陈青霭比起来,真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他怕好老伯出差错,被这四只乌龟用乌龟壳顶伤了,那可糟糕。独流泉一生之中,没有第二个人比陈青霭待他更好。自然而然的生出亲近之意。他为人素来怕死小心,今日险些丧命于马面之手,如果是平常,早就滚在地上大哭大闹,然后躲得远远的了。今天竟也不管自己安危,只觉得这许多年的侠气全在今日用罄,豪气顿生,大声道:“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我说四个老兄,你们这山阴四鬼可不大对。应该是”二鬼二畜生“才是。喂,你们这两个不入流的小鬼,;两个丑得怕人的畜生,怎么不敢一个一个跟我好老伯打斗?四个打一个,好光彩么?不怕天下人耻笑!” 最后一句,却是听别人说的。自己万万想不出这样的话来。人家总说,江湖上只要有人说了这一句话,再不要脸的人都得乖乖地按规矩来。平时独流泉听了也只是想:“天下人一个一个与我有个屁相关?耻笑就耻笑吧。大不了老子练好本事,一个一个笑回去便是。”今天却想起这一句话来,觉得自己想得未免不对。正如同不做乌龟王八蛋一样,天下人耻笑是万万要不得的。 那山阴四鬼其余三鬼专心对敌,没空理他。黑无常却怒道:“小乞丐,说什么屁话!我山阴四鬼是一体,一个人四个人打,一百个人也是四个人打。“话还没说完,便”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原来陈青霭趁他分心,狠狠刺了他一剑。这时候,右手算是废了。当即换过左手,只是情形登时大大不利。 那细声细气的白无常大怒,叫道:”黑哥!“听起来与黑无常是对情侣,要不然便是夫妻,急道:“这小乞丐不是好东西!”惶急之下,声音更尖了三分,刺耳至极。独流泉情不自禁地捂住耳朵。突然听得破风声传来,声音极劲,想来来势凶猛。陈青霭厉声道:“小兄弟快躲开!”却是白无常发了暗器。 独流泉虽然连江湖是什么玩意儿都没见过,江湖故事却有一肚子。知道定是“暴雨梨花针”“夺命追魂镖”一类的东西,往往说书先生说到这里便要叹气。心知不妙,连忙趴下。姿势连滚带爬,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可是一般武林人,就算最下三滥的,也不会有这样丑怪的躲避姿势。姿势虽然难看,竟然全都躲过去了。陈青霭见他没有受伤,心下大慰,却又闷哼一声,是被马面的钢爪抓伤了。 独流泉狼狈地爬了起来,见陈青霭受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对犹在马背上安之若素的楚苍梧叫道:“楚老兄,快快去帮你师父啊。你在这里看什么热闹?”楚苍梧却说:“不碍事。师父比那些人高明得多。” 独流泉在心中破口大骂道:“这烂木头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看自己师父受伤也不帮忙,难道想那个……欺师什么祖?说书先生说这种人最坏,他妈的江湖上人人得而猪之。这个人别说猪之,狗之都应该。”原来他只听人这样说,是哪个字却不知道,一直认为是“猪”而非“诛”。 他团团乱转,心中正做没办法处,却摸到胸口有个硬邦邦的物事,竟是自己先前塞进去的那只鸡腿。立刻想到刚才白无常向自己扔暗器打伤了陈青霭。手忙搅乱地将那鸡腿掏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抛出去,大喝道:“看你爷爷的追魂夺命青锋锥!” 他没有练过暗器手法,内功更是一点也无,而众人对敌,哪里会大声说出暗器名字,让人心中防备?山阴四鬼有三个人都不去理他。但是刚刚答话的黑无常脑袋着实不大灵光。马面知道他的秉性,心中大声叫苦,立刻喝道:“老黑,那小乞丐是骗你的,别接!”终究是慢了一步。 黑无常还想:“这暗器名头没有听见过,定然是极厉害的。不然怎么能叫做‘追魂夺命’?”习惯性的出手,一捞便抄在手中。却觉得手上油腻腻软绵绵地,那里是什么“青锋锥”?呆了一呆,道:“你骗人,这个不是……”不是什么还没说完,“啊”地一声大叫,软软跌倒。其余三鬼尽皆大叫,想来是黑无常情形不妙。 那个白无常当即喝道:“黑哥!黑哥!天杀的陈老头,我跟你拼了!”声音越拔越高,到了最后简直不像人声,凄厉的宛如恶鬼一般。独流泉耳畔嗡嗡作响,惊恐万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道:“老子说做大侠不好,果然如此。今天才做了一件好事,他妈的就大事不妙,老子要归位,前往西方极乐世界。不知如来佛祖的鸡,如何好吃?哎呦,他们一家和尚,不开荤腥。这可如何是好?” 临死之前还能想到这些,古往今来怕是也少见。楚苍梧一直在身后冷冷瞧着他,看到这里不由得又是微微一皱眉,独流泉自然看不见他神色,却听到轻轻一声冷哼。他平日里最恨有人瞧他不起,此刻虽怕死怕的心魂俱碎,也大声骂道:“哼什么哼?老子是路见不平,拔鸡腿相助,总比你这个欺师什么祖的烂木头好的多!老子要是归位了,那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妈的比你强上千万倍!”虽说的硬气,却已经在悄悄后退。 楚苍梧冷哼一声,袖袍挥出,那白袍看上去轻软无比,在他高深内力操控下也如精钢。独流泉被他扇飞了七八丈,痛得起也起不来。大声□□,一边□□一边大骂道:“老子□□十八代祖宗!他妈的小乌龟,打你爷爷,他妈的不仅欺师,还不孝顺!”他倒是没有想到,先骂人家祖宗,又冒充人家长辈,实在是连自己也骂进去了。 “呱噪!”那楚苍梧冷冷叱了一声,尽管带着怒意竟也说不出的好听。独流泉怕再受皮肉之苦,终于闭上嘴不敢再惹这位爷。贼眼咕噜噜乱转,想再使个什么阴招帮一帮陈青霭。可是此时夜深,又是官道,不仅找不到什么道具行人,连沙子也不知往哪撒。他一边在心中大声咒骂,一边向四周摸索。却不经意地摸到了几根冰凉的物事,捡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刚刚白无常发的暗器。 山阴四鬼虽然行事诡异,名声不佳,却一向不屑阴毒勾当。是以暗器上没有喂毒。白无常暗器是长长的钢针,配合她女子的纯阴内力,打入人体可是能让人好好吃一番苦头。独流泉大喜,心中登时有了计较。 此时陈青霭也是险象环生。虽然黑无常被他重伤,可是一时凭着狠劲竟然也没有倒下,依旧抵挡着他的攻势。而他又被马面所伤,伤口亦是极深。白无常是女子,平时恶名不著,暗器没有喂毒。马面却是四人中最为狡诈的一个,哪里管你什么光明正大? 陈青霭只觉得伤口略微麻痒,心中暗叫不妙。他知道自己徒弟是绝对不会来帮自己,今天老命交代在这里不要紧,连累了新交的好朋友可如何是好?缓了一口气,大呼道:“苍梧,我知道你有能力。带了小兄弟快走!”语气中竟带了三分恳求。 那白无常恨恨道:“老东西休想!那小畜生害得黑哥受伤,不把他剁成二十七八块,难消我心头之恨!”声音依旧尖锐刺耳。 楚苍梧端坐于马上,一言不发,仿佛一尊雕像一般。对于师父请求理也不理。 战况胶着,陈青霭正做没办法处,突然听独流泉一声大喝,叫道:“那个尖声音的小女鬼!爷爷在这呢,有本事就来剁!要我说,你干嘛如此惦记着你那傻黑哥。他早就不爱你了。你声音这样尖细,平日若是与你朝夕相处,不是要被你吓死?我看那,他早就有了十七八个相好,天天在背后笑你呢。” 白无常知道这是独流泉的计谋,不去理他。几人心道:“这小鬼难道是傻了?这般浅显计谋,怎么可能有人上当?”那牛头更是嗤笑出声,道:“陈老头,这个小畜生可精明的很那!”陈青霭苦苦支撑,想说些什么,却连说话的空闲都没有了。 独流泉放粗喉咙,道:“亲亲,我家母老虎这些时日才放我出来,你的好哥哥可是想你的紧!”众人皆是微微一愣,原来他学那黑无常说话,竟然极是相似,几乎一模一样。接着独流泉又压细了声音,道:“好哥哥,你真是想杀奴家了!奴家还道你忘了我哩。你那只母老虎怎么还在?”这句话不是山阴四鬼的任何一人,却极尽放浪风骚,主人是谁也不难想象。 他又用黑无常的声音续道:“你可别说,那只母老虎声音尖细,实在太过难听,长的奇丑无比,犹如鬼怪。哪比的上我的亲亲小宝贝?你哥哥就算忘了自己叫什么,也不能忘了你啊。” 独流泉曾经和一个杂耍班子处过一段时日。因为卖艺之人四海为家四处游荡,处境之艰难也算是和乞丐同病相怜,都是苦命人。加之独流泉又口甜,整日将那杂耍班主马屁拍得舒舒服服,加意奉承。那班主便教了他一些口技的窍门。这独流泉虽人品龌龊不学无术,却是个聪明绝顶之人。凭着自己摸索,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口技之强比那班主更胜了数筹,只要听过的声音没有不能学出来的。 此时他捏造黑无常与相好偷会的情景,两人言语放荡,用辞粗鲁,自然是他曾经在妓院里偷听的桥段,变个主人罢了,凭他本事,自有方法学的分毫不差。在场众人听他一个人胡说八道,却宛若亲历。仿佛黑无常就在那里,和一个无耻的风尘女子互相调笑赌咒一般。 白无常听得肺也要炸开,转头怒斥那黑无常道:“你真的说过这些是也不是?不然这小乞丐怎能学的如此活灵活现?”声音已经哽咽了。 黑无常本来就受了重伤,此时气急攻心,加之陈青霭攻势甚急,只能说到:“我,我……”张口结舌,最后强撑着的力气也没了,软软倒地。白无常又大惊失色,看着爱郎在那里昏迷不醒,不知死活,连身后的陈青霭也顾不得了,尖啸道:“小畜生!我要让你偿命!”向独流泉直直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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