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乐楼里有几日都没有洛川江的鲤鱼,因为走脱了一个刺杀无忌公子的和尚,行都府封了江面追凶,搜了五日没有搜到才开禁。 姬慷慨的心情就如脱网的鱼,虎口脱险的羊,解脱的虚虚软软的不真实。这次一行刺杀元无忌的计划是独立进行的,他事先并不知情,因为忉利宫一向是几条平行整线同步并线作战的方式,既能互相独立,保证安全,又能多头并进,彼此铺垫,造成合围之势,所以姬慷慨蓦地获悉忉利宫此次行动失败,十分震惊,深知此次失败对忉利宫打击重大。 刺杀元无忌这么重大的事,生生被宣舞搅的天昏地暗,还几乎把大家全部暴露! 还一声不吭忽然走掉,这么多个还,让姬慷慨想起来就要咒骂宣舞一阵,顾厚看在与宣舞朋友一场的份上,虽然是他自认的朋友,他还保持可贵沉默,顾厚当然体会姬慷慨心情,姬慷慨虽然吝啬,却是少有的有才干之人。嘉乐楼在行都苦心经营五、六年,从无到有,在行都建立起日益庞大的情报网。下至贩夫走卒,上至王公贵胄,都安插进了忉利宫的耳目,只是无非朝堂之上被豪门士族垄断,一直难以介入,但是这些年通过资助一些寒门入仕,也渐渐有些成果。姬慷慨小钱固然舍不得,但是在关键环节从不含糊,一掷千金不皱眉头。宫主筹划多年,本也想抓住一次时机,一举将人安插入皇宫,苦心意旨,不想,却差点被宣舞一次搅合,让数年的家底全数作废。 现在,祸不单行,这个筹备多年的计划,居然因为死间出了问题,也要流产了。难怪这几日姬慷慨心情烦躁。他甚至将死间叛逃的火气也撒在宣舞身上,宫主为什么不好好惩治一下这个丫头,勒死了扔在江里好了,不知道宫主素日行事狠辣无情,为什么这次无动于衷。 季成不在乎。 他在侨人村里对每个村民都点头微笑,那些村民围拢过来给季成问好,还有专门为他在深山里采来草药治腿,一直候着他来。寒舞在他身边绷着脸,一路收这些粗糙又真心的礼物。虚云也带了很多药,去一些贫病家庭诊治病人。 寒舞道,不是来找宣舞姐姐的么,干嘛又在这里浪费时间。 季成笑道,小丫头,跟那丫头一个德性,都被我惯的不通情理。想知道宣舞的消息,就得在这些人中打听。 寒舞道,姐姐带着季瑞轩那个疯子,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季成道,我倒想看看,这两人还能干出多出格的事儿。 正说着,一个瞎一只眼的汉子急急忙忙跟过来对季成道,季爷,小武的事情这几日大家都着急着到处打听,昨晚有人看见他在绮绿楼里跟花魁万月喝酒,还,还。 季成站定了看他,“还什么?” 那人道,“小武为万月赎了身,这几日就要在绮绿楼里摆酒娶了万月。今日安淮街头传开了。” 那人看见季成的脸,倏忽间灰败,像水果突然腐败了,以为是季成震怒于自家这个少爷的不成器,不再敢说话。 季成心里清楚得很,好,好,这就是要逼死我。 寒舞想不明白姐姐的心思,一出又一出的,从不安生。那入了洞房姐姐该怎么办呢? 肩头沉沉压来一块,冰冷冷的,季成的半个身子,寒舞忙顶起他,他的下巴抵着寒舞的头,向下压她,压她,又抖的不停。 寒舞惊惧,她从未见过季成如此愤怒。 他会杀了姐姐吧。 绮绿楼里的排场,金银珠宝脂粉,淹在滔滔的人声笑语中,好像唯恐气氛不够张扬,存心要昭示这场婚事于全天下,丢尽季成的脸面。宾客们笑纷纷的,前天老子娶了四大豪族家的女儿,今天儿子就得娶个□□,这耳光山响的,不知道掴在了多少人脸上,咱们大齐的那些豪门士族,多少年都没见过这样的事儿了吧。 季成从人群中,被这沸沸的言论挤压着,就剩了腔子里一口恶气,游动着循着罪魁祸首。听到几声女人娇艳的调笑声,宣舞穿着大红的新郎衣服,脸喝得通红,怀里搂着一个只披着薄薄红纱的女人,正被宣舞一口一口喂酒,而女人倚在宣舞的怀里,脚下却踩着呆坐一旁的季瑞轩的脚,顺着他的腿温柔来回勾滑着,瑞轩望着宣舞,茫然地笑着,脸也红彤彤的,好像也很开心,但是自己并不知道为什么。 季成阴沉站定,瑞轩惊见季成,慌张站了起来,宣舞只低头盯着熟悉的拐杖,并不抬眼。寒舞小声提醒他,“小武”。 季成突然来回抽了瑞轩几个耳光,瑞轩直愣愣挺在当地,嘴角渗出血来。万月也不敢再放肆,悄悄站起来。涌进来的侍从驱赶走全部的客人,绮绿楼里一时寂静,狼藉一片。 季成沉声对宣舞说,你进来。 季成说着,慢慢走进原为宣舞和万月设的临时婚房。 宣舞摘了新郎冠帽,一把摔在地上,摇摇摆摆跟着季成进去,瑞轩又茫然捡起帽子来,寒舞啐了他一口,“白痴”,一把夺下扔在地上踩了几脚。寒舞吩咐人把他和万月拖出绮绿楼,楼里这回人烟俱灭的,只有婚房里的季成和宣舞。 宣舞低着头进屋,背对着季成,手上摩挲着墙上的一幅画。 季成坐在婚床上,呆了许久,才说,“床这么硬的,你这几天就睡这个床,会不会不舒服?” 宣舞还在摸那幅画,并不理睬他。 季成出神看着她背影,又坐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你这个新郎官是要怎么入洞房。” 宣舞道,白天我做新郎,晚上就便宜季瑞轩了。 季成笑道,“他会么。” 宣舞回头望着他,季成就低了头看着地,笑说,“送你到淮安一阵子怎么样,我都安排好了,今晚就走,六月的湖景还有龙虾,我下个月会去找你。” 宣舞知道他说的是淮安湖边季家的别墅,他们常去那里消夏。 宣舞慢慢转身,继续摸着墙上的画,道,“不用这么急着打发我,我自会走的。” 季成强抑怒气,慢慢到宣舞身后,看着宣舞摸来摸去的那幅画,又极力温柔,强笑道,“又是一幅飞仙人图。我们阿舞到底画了几幅呢?” 宣舞淡淡道,你不记得也就算了。你心里只有自己。 季成怔忪了一阵。 突然从后用宽厚肩膀将宣舞紧紧挤压贴着墙面,嘴巴咬着她的耳朵,气急败坏低低咆哮,激怒的野兽般,“我的心里到底有谁,你不清楚这些年给你收拾了多少烂摊子,你自己有良心的话,自己去摸着心挨个数数看。你知不知道这次给自己闯了多大祸,杀身之祸啊,我简直不知道要怎么给你收拾这个烂摊子,该怎么救你。”最后一句,竟是深深叹息出来的。 宣舞吃吃的笑出声来,火星子般轻轻一点干柴,季成上当了般,明明握在手心里的宝物却滑脱了手,开始拿不住了,他吃了一惊,这点垂念阻止了马上要熊熊烧遍全身的欲念。他勉强放手,退后两步,摇摇摆摆低着头。 宣舞也不看他,脱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季成吃了一惊,你要干什么? 宣舞道,扒了这身男人皮,当个货真价实的女人,你是不是就没顾虑了。 季成嗓子都哑了,不是,阿舞…… 宣舞转身盯着他,“那是什么?我又不是你女儿。当初决定穿上这身皮子,是因为你说带个小女孩在身边不方便。” 季成跌坐在婚床上,喃喃,不是…… 宣舞一步步进,季成一点点退,宣舞道,“我去刺杀公孙恩,他说我是个真正的女人。” 季成当然知道,为什么在那么多条计策中,宣舞执意要用□□这一条。他那时当然是决然不同意的,可是不用这条计,宣舞不肯走,而婚事眼看就要瞒不住了。 季成用脚搓着地板道,“你们……没什么吧,公孙恩的年岁不小了。” 宣舞却道,我们怎么办。 门外忽然拍得山响的,“老爷,安淮王府的府兵和安淮府的捕快在外面,要拿大公子。” 季成大惊,激灵站起来,惊慌失色推着宣舞往窗边去,“走,阿舞,快走,我都安排好了,有人送你出城。” 他说着话,押着宣舞到了窗边,却见窗下密密站着安淮王府的府兵。 府兵们脚下趴着一团红的,血淌得一片,竟是万月。 安淮府的府尹带着捕快仰头望着绮绿楼,高声道,“罪人季武,当街行凶,杀了绮绿楼的花魁万月,还不快下来伏法。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你个区区富家纨绔子弟。” 季成心沉到了底,好狠的安淮王。 宣舞却发觉这情形,仿佛轮回了,十几年前,他带着她逃走时的情形复现。 季成将宣舞一把抱得紧紧,“阿舞,不怕,我们这就杀出去。” 宣舞在他热烈怀抱里,仰头望他,眼神明亮。说,你送我的木笄,我一直都好好拿在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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