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瑾的脸慢慢的红了。她既不能解释,也不能否认,她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骤然消失,也好过这样坐在众目睽睽之中。 衡俨又端起了茶。他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是借这饮茶之举,在压制笑容。待他抬起头放下茶盏,他面上早恢复了淡定从容。 上官煌笑道:“小女妍儿与睿王新婚,夫妻和睦,下官老怀大慰。肃王与夫人琴瑟和谐,想必章先生一定也极是欣慰。”他说话之间,顾盼自得,想来是对诩俨这个女婿很是得意;不但如此,言语中还有几分拉拢吹捧章华清之意。 章华清却只是“哦”了一声,并不接他的话。上官煌白净的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却故意叹了口气:“可惜如今反贼势大,马时造若攻入安靖,这城内不知道多少这样的恩爱夫妻,就要就此生离死别了。” 云瑾猜想他接下来便要说朝廷正事了。她望向衡俨,衡俨端着茶盏的手,伸起一指,冲她微微摆了摆。而章华清仍是不动声色。 果然上官煌朝天拱了拱手,长长叹息:“皇帝仁善,胸怀百姓,只想叫天下能安居乐业,若能诛灭叛贼……” 章华清淡声道:“登基不过一年,天下兵祸不绝……”“哼”了一声,再不说话。 上官煌见他态度不善,急忙还要再说。恰好一名婢女端了一个新制的竹罐进来,里面盛了凉水。章华清接过来大饮了一口,用手随意一抹,云瑾先抢着替他说道:“这才喝得舒服。”章华清哈哈大笑,却把上官煌方才话题打断了。婢女又说午宴已经备好,请大家入席。 上官煌只好请众人入席,倒像是把这睿王府,真真当成了自己的府邸一般。 席上却不见上官妍的身影。 云瑾轻声问衡俨:“三哥,妍姐姐怎么不来?” 她问的是衡俨,可诩俨已然听见了:“她呆在这里,能做什么?”他提到上官妍时甚是冷淡,便连眼睛都未曾眨动一下,全然不似对着云瑾那样总是笑意盎然的样子。 云瑾皱起了眉头,退后一步,想避得远一些。可衡俨早已笑着,将她拉坐到了他与章华清之间。 不多时,一道道珍馐美馔如流水般传上来。章华清给云瑾夹了不少菜,自己却只吃了几口米饭便放下了。云瑾轻轻拉了拉衡俨的袖子,侧过头,在他耳边悄声道:“三哥,这些菜我吃不惯。”衡俨瞧了章华清一眼,还未说什么,诩俨已微笑道:“青鸟想吃什么,不如叫我猜猜看看。” 云瑾只好垂头不应。 诩俨向着身后的婢女低声嘱咐几句,婢女便匆匆出去了。诩俨笑道:“青鸟,这道菜,你必定喜欢。”说着,婢女已经端上了一个盘子。 她将盘子放在桌上,掀开上面的盖子。众人定睛一看,只见盘底垫着几片新鲜肥大的绿叶,上面是几条烤鲜鲤。云瑾心中方自一动,便听诩俨笑道:“章先生,这鱼你且尝尝。” 章华清眉毛一挑,还未伸出筷子,便已大赞:“这烤鱼不错。”诩俨立刻伸筷子夹了整整一条,放到他面前。章华清也不推让,用手拿着便大快朵颐起来。 上官煌见章华清吃得畅快,虽觉得他吃相粗鄙,心下倒是松了口气。他大笑道:“到哪里寻了这等美味?” 诩俨淡笑道:“昔日曾与故友同游三镜湖,曾为他牛刀小试这广湖独特的烤鱼之法……恰好今日章先生自广湖来,便早早吩咐厨房备下了……” 上官煌大笑道:“睿王真是有心……也不知是哪位好友?”诩俨只笑而不答。 云瑾却听得如鲠在喉,手上软软的,“啪”的一声,将筷子放到了桌上。 她越是这般失魂落魄,诩俨面上的笑容便越是深。 衡俨拿起筷子,交到她手上。云瑾低声道:“三哥,我吃饱了。” 衡俨柔声道:“无论如何,陪着章先生再吃一些。” 云瑾勉强朝他笑了一笑。章华清道:“青鸟自小饭量不大,不必勉强她。”诩俨却若无其事般,径自夹了一条鲤鱼,以手缓缓撕下上面的鱼肉,放在自己面前的枝叶之上,他自己却一口也不吃。 他从前在三镜湖,就是这样为云瑾留着的。 云瑾动也不动的坐着,只觉得手脚冰冷,全身都已冰冷,就好像一下子跌入到一个冰窟里。 她不懂为什么诩俨始终不肯放过她,却知道自己也一样,很难放过自己。 更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顿了。 云瑾全然没了胃口,只默然坐在一旁,也不知道他们在席上再说了什么,几时撤了筵席,只听见衡俨轻声唤她:“青鸟……你和章先生许久未见,不如好好聊一聊。” 云瑾用力点了点头。上官煌和婢女们便一个个出了门去。她也不知怎么的,心中一慌,揪住了衡俨:“三哥……” 一抬头,却见到诩俨冷冷地在瞧着自己;目光闪动,宛如剑的锋芒。他轻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她偷偷回头,瞧了他一眼,心更乱。 可她自己很清楚,她方才的心慌绝不是因为诩俨,更不是因为他而揪住了衡俨。 令她心慌的……似乎是别的。 衡俨笑了,俯下身在她耳边柔声道:“别怕,我就在外面。” 云瑾也不晓得他在与不在、在哪里,于事能有何补?可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叫她心中骤然缓了一口气。她松开手,等着他闭了门出去,打起精神:“小师叔。” “嗯……”章华清应了,饮了口水,突然仰面大笑,“他们这么大动阵仗把我请来,只是教我俩叙旧?” 上官煌欲有求于他,早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云瑾心知便是遮掩,也瞒不过章华清,索性坐到了他身旁,苦笑道:“他们是别有所图,可我真的只是想见小师叔你……” 章华清点了点头:“这两年,真的过的不好么?”他郑重其事,将方才的话又问了她一遍。 云瑾默然了许久,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晓得章华清不是一个轻易便被欺骗的人,而自己在章华清面前,完全不必说谎。 这两年,她虽算不上锦衣玉食,却也是衣食无忧,又有凝香凝霜相伴,怎能算是不好? 可父母之死,有人屡次要取自己性命,自己难得才能出肃王府,加上这半年来…… 三个人,纷纷扰扰。 不知是叫人该笑,还是叫人该哭。 又怎能说的上一个好? 章华清“啧”了一声,叹气道:“当初你爹娘在遇龙峡出事,我得到消息时,才晓得你当日便被聿王接走了。” 云瑾迟疑了片刻:“聿王……皇上他……待我确实恩重如山。”隐隐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兰芳殿见到皇帝的样子,心下有些微怵。 章华清面色凝然,沉声道:“我那时不知前因后果,不敢轻举妄动,只暗中派了安靖城内的门中弟子打听,才知道是你娘临终修书将你托付给聿王。那几个弟子又说,聿王对你甚是亲厚,几位公子也以兄妹待你。这才暂时作罢……” 云瑾没来由的,心中一阵忐忑难安,忍不住问道:“小师叔,你可晓得,我爹娘怎会认得朝廷中的聿王?” 章华清沉默了许久,望着云瑾“嘿嘿”笑了两声:“你也不晓得么?” “我?”云瑾愕然,“我从前只晓得叫他乔伯伯,并不晓得他的身份。” 章华清不晓得,云瑾也不晓得。 究竟爹娘同聿王是什么关系? 章华清表情更是严肃:“门中有位弟子,曾暗中查验了你爹爹的尸体。他说你爹爹死因乃是被毒蛇咬中,小腿上两个牙印清晰可见。”他注目望着云瑾,一字字道:“你爹爹长于医卜,普通的毒蛇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子。你告诉我,他果真是因蛇毒而亡的么?” 云瑾抬起头,高声道:“是。可我并不信。” 章华清重重一点头,冷笑道:“我也不信。”他拍着自己的大腿,缓缓道:“咱们墨剑门的弟子,若要入仕或是结交官府之人,并不算什么,只要禀报掌门知晓便可。可你娘在门内多年,从未在我们面前提过自己识得聿王。” “聿王是我爹爹的好友,我娘与他并不相熟……”云瑾分辩道。 “不相熟,怎会将自己视若性命的独生女儿,交托给那人?”章华清冷冷地道。云瑾愣了半晌,才试探地问:“小师叔,你便是因为这个,才将我扔在安靖城不管了么?”她嘴唇在发抖,握紧的双手也在发抖。 她无法同章华清争辩,心知这件事也并没有争辩的余地。只是觉得自己连气都透不过来,言语中更是透着一股任性与心灰。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方才为何要心慌。 因为她心中一早便猜到了,墨剑门一向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章华清绝不会多年无缘无故置她于不顾。 他按兵不动,是因为他怀疑了娘亲同聿王的关系。 而她的心慌,是怕章华清告诉她娘亲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怎么衡俨就能晓得叫她别怕,怎么他就比她自己更懂她的心事? 为何他对什么都一清二楚,却偏偏不同她说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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