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离送嫁东突厥的日子越来越近，接下来几天，姜黎要么去紫宸殿陪伴圣武太后，要么陪着信义公主一道准备嫁衣、收拾东西。东突厥王子阿史那克迪代表启明可汗正式下聘，礼部、太常寺、宗正寺时常派人过来商议，后宫之中，随着太后皇后三妃接二连三赏赐东西下来，宫中女眷亦拿出了临别之礼送往珠玉殿。有些事信义公主忙不过来，姜黎就一道帮着作主，两人一道处理细务，虽然繁忙，感情却愈发亲近起来。　　　　就在姜黎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阿史那安斯公主还到蓬莱殿来找了她一次。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姜黎面上不露，还是客客气气地请阿史那安斯公主坐了，又请人奉茶。　　　　”不喝了不喝了。”阿史那安斯摆摆手，“你们大周的茶没有我们草原的好喝。”　　　　姜黎心里翻了她一记白眼，安慰自己那公主就是这样性子的人。　　　　也懒得寒暄，姜黎直接问道，“不知公主到此，有何贵干？”嗯，就是要说这样不通俗的大周官话让你反应不过来。　　　　阿史那安斯果然听太不懂，旁边的翻译官员在她耳边说了，她才恍然，随即道，“我要回家了，来跟你告别。”　　　　姜黎一愣，狐疑地看着她，她们关系好到这一地步了？要特地来跟她告别？　　　　阿史那安斯继续道，“我来大周也没交什么朋友，姜黎，你救过我，还跟我喝过酒，算我一个朋友。”　　　　姜黎不说话，看着脚尖，她是一个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人，阿史那安斯公主这样好好跟她说话，又示亲近，她实在冷不起来。　　　　阿史那安斯命人拿来突厥玉给姜黎，玉佩温润翠绿，纹理清晰。姜黎握在手里，听阿史那安斯道，“这是突厥玉，在突厥是神圣之物，我挑了质地最好的，送给你。”　　　　“谢谢。”姜黎道，也命人拿出自己喜欢的碧玉棱花双合长簪，“我进宫来随身带的饰物不多，这个是我很喜欢的，送给你留个纪念吧。”　　　　阿史那安斯高兴地收下，给了姜黎一个大大的拥抱。姜黎没躲开，被她抱了个满怀，“再见了，姜黎。”阿史那安斯公主准备告辞离开，走之前面露犹疑，姜黎当作没看见，也不接话，最终还是阿史那安斯忍不住开口问她，“姜黎，我知道你与那苏桓相熟，我问你……那苏桓……是不是不喜女子？”她来了大周，才知道原来男子是可以有断袖之癖的。　　　　姜黎：“？？！……”　　　　阿史那安斯理所当然道，“若不是断袖之癖，为什么看不到我的示好，没有任何回应？”　　　　“嗯，那你有问过他原因吗？”　　　　阿史那安斯气馁，“他都不愿跟我说话！”　　　　姜黎说得风轻云淡，“据我所知，大概是因为他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因为有了喜欢的姑娘，就不接受别的姑娘的示好了？阿史那安斯理解不来这个道理，那苏桓……他怎么知道不会遇到更好的了呢？在她们草原，有的是好几个女孩争抢同一个好看英勇的少年，她怎么就比不过其他女孩了？　　　　直到离开蓬莱殿，阿史那安斯还是没有想明白，她一定要去问问苏桓，她比他喜欢的姑娘差在哪里，为何对她那样冷淡。反正一路上共行，她有的是机会。　　　　***　　　　终于到了发嫁的那一天。　　　　信义公主花钗云鬓，美目顾盼生辉，一身繁复新装翟衣更显雍容端庄、光彩夺人。身旁姜黎扶着她进了太极殿。　　　　这是信义公主第一次进入太极殿。殿内太后、天子高居左右，两侧群臣侍立，无不显示着这座殿宇的庄严肃穆。她缓步走着，生怕踏错一步。　　　　“阿姐今天真漂亮！”耳边是姜黎轻快的声音，信义公主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紧张了。宽大的袖口中，她捏了捏姜黎的手，谢谢你安定，在我如死灰的人生中，还能遇到你。　　　　“拜——再拜——”　　　　礼官声音洪亮，信义公主盈盈下拜，叩别太后、天子后，于太极宫安礼门发嫁。　　　　安礼门外鼓乐声此起彼伏，见证着这足以载入史册的时刻——大周泰和十年十月十七，宗女信义，和亲东突厥，嫁东突厥启明可汗。　　　　姜黎登上安礼门城楼，静静看着信义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坐进车驾。　　　　信义阿姐，愿你真的能重新开始一段生活，不念过去，不畏将来。　　　　姜黎似有所觉，回过身，看见不远处人群中站着的苏桓。少年赭色纹祥云里衣，外罩金色铠甲，左右臂膀上刻有虎豹图样，身后的红色披风迎风飘扬。周遭仿佛都噤了声，透过人山人海，姜黎只看到了苏桓。　　　　苏桓唇角微动。他看到了她，娇俏地站在那里，颀长光洁的脖颈上戴着吊坠。突然间心潮澎湃，有多少天没见着她了？又多想要过去将她揉在怀里。脚才迈出第一步，就有将士来报，要出发了，请将军前往就位。　　　　苏桓回过神，定定地看着姜黎，良久，方才道，“嗯，走吧。”　　　　鼓乐声中，姜黎看着苏桓下城楼，翻身上马，扬手吩咐出发。　　　　马蹄阵阵，车轮滚滚，少年回首，看着她的方向，扬眉轻笑。　　　　阳光洒落下来，映着盔甲骏马，少年的侧脸仿佛踱上了一层金边。姜黎看他口型，那是在说——阿黎，等我。　　　　使团队伍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中，姜黎突然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而她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其实不是，她在不知不觉中依赖了太多的人——阿辰、二哥、甚至是独孤弥。天空很蓝，秋风猎猎，高楼寰宇，长安城还是那个长安城，嗯，一定是鼓乐的关系，才让她这么伤春悲秋。　　　　送亲使团走后，长安城突然就冷了下来，仿佛大地都在告诉长安市民——要入冬了。蓬莱殿里已供上地暖，一日十二个时辰不间断。殿内温暖如春，姜黎穿着一身家常藕荷色齐胸襦裙，如墨青丝随意地挽成一个髻，半倚在榻上看从弘文馆借来的书志。手指磨搓着斐斐纸张，却始终没有翻过一页。　　　　子衿未晞几个忙完了手里的活计，也坐在殿里安安静静地做着针线。子衿子霄子然是从小就跟着姜黎的，早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午后能够坐着做一些自己的事情，未晞几个是从掖庭调拨到蓬莱殿的，才刚伺候姜黎没多少时日，时至今日还有些不习惯，宫中规矩森严，奴婢……怎么能坐着呢？她们是听说安定郡主御下随和，才央了选人的嬷嬷把她们带到蓬莱殿，本想着只要不被主子苛责安安心心办差就已是万幸，然而没有想到，安定郡主居然能这么随和……　　　　刚开始她们是不敢坐的，跪下来连说不敢，安定郡主也不强求她们，只说了句，“那愿意站你们就站着吧。”　　　　未晞是第一个去跟子衿她们坐到一处的，她当时咬咬牙，心一横，就过去了，安定郡主抬眼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未溯未白未宛看如此，便也大着胆子去坐了。后来还是子衿看她们几个小心翼翼，才私下里笑着与她们道，“郡主好脾气，才给予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这一点特权。郡主说出的话都说作数的，让你坐那就是真的让你坐，不必太过拘谨，不过办差的时候也要认真仔细地办，郡主的眼里亦是容不得沙子。”　　　　她们连忙说是。未溯私下里还问未晞，“未晞姐姐，郡主娘娘好脾气，可终究在宫里小住，总是要出宫去的，到时咱们又被分到另外的贵人那里去，若是习惯了这样的好日子可怎么办？”　　　　这话背后的意思未晞当然明白，子衿的话是这么说，但她们终究与子衿是不同的，子衿一辈子都会跟着安定郡主，她们不是，将来总是要分给宫里的其他贵人，若习惯了这样的不分尊卑，往后若不小心冲撞了贵人，怕是会掉入深渊，甚至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果不想放弃这样伺候安定郡主的好机会，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尽量得到安定郡主的青睐，好能跟着她出宫去！　　　　正在思绪中，未晞就看见姜百灵站起来在殿内转来转去。想坐就坐，想站就站，未晞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的。姜百灵，她知道是安定郡主身边第一红人，风头甚至超过了子衿，安定郡主对她，几乎可以用“恩宠”来形容。　　　　只听地安定郡主颇为无奈道，“百灵，你别转了，转得我脑仁儿疼。”　　　　姜百灵委屈巴巴道，“郡主……我实在是无趣……”　　　　宫中不比镇国长公主府，在宫里，戍卫森严，该在殿内就该在殿内，不可随意走动，不能携带刀剑，她又不喜欢看书不喜欢做针线女红，可把她憋坏了……　　　　姜黎看她皱眉的样子实在可爱，绷不住笑出了声，此时有蓬莱殿在外值守的內监进来禀报，“郡主，甘露殿赵总管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