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黎儿正于屋外闷闷不乐间,房玄龄恰巧进门来报军情,见她又是这番模样,不禁又小心翼翼上前问道:“姑娘这几天为何总是闷闷不乐,尤其每见秦王与王妃在一起时最是不快,你该不会当真对秦王有......”话还没说完,就被卫黎儿投来的凌厉眼神,吓得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我,我不过随口问问,你干嘛总是这么凶!”房玄龄结巴道。  卫黎儿面无表情,又扭头瞧了眼内堂:“我若当真有意,又何必在此犯愁。”  “啊?”房玄龄大吃一惊。  “啊什么啊,那日跟你说的事,眼下寻得如何了?”  “寻,寻什么?”  “不是说让秦王再纳个侧室夫人吗?怎么你当我是说笑不成?”黎儿顿时变了脸色。  “你什么时候说过让我去寻?再说了,秦王殿下的婚配之事岂是我等属下能说三道四的?如今,连皇帝陛下都未必做得了主,何况我这.......”房玄龄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卫黎儿一把推到一边,“我心里乱得很,谁要听你在这里饶舌说理。”  房玄龄险些被她推倒在地,几步踉跄才站稳:“喂!你就不能对我客气点,我好歹也是秦王的记室参军......”  “房参军”卫黎儿不待他说完话,就是稽首一拜,这倒让房玄龄一时发懵,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俯首抬眼:“恭请房参军那厢站着去,免得在下粗俗无礼,伤了先生。少了胳膊断了腿的,别说做官了,就怕连个媳妇都讨不到了!”  “我,我讨不讨到媳妇,关,关你何事?!”房玄龄被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这时,只听见身后不远传来无絮的声音:“房参军这是要去讨哪家姑娘过门啊?”  “殿下,王妃”二人这才收了手,施礼一拜。  李世民与无絮相视一笑地走了过来,李世民看房玄龄依旧面有难色,也便笑道:“房参军向来谦恭有礼,怎么一遇上黎儿就变得急躁起来了?”  “或是因着我言语不敬,冲撞了房参军,他不过是正教我明事理,知人情罢了。”黎儿白了眼房玄龄。  “黎儿姑娘谦虚了”房玄龄有了秦王在场,倒是一下子竖起了威风,清了清嗓子道,“黎儿姑娘聪明好学,就是嗓门大了些,吵扰了殿下和王妃,你还不快快谢罪。”最后一句,故意拉长了话音,卫黎儿气急败坏,眼下也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王妃恕罪,我以后定当多多请教房参军。”  房玄龄一听,方才故作的威势一下子被削去了半截。  “殿下,我瞧方参军来此,定是有要事相告,殿下就莫要守在我这里了,还是处理正事的要紧。”听无絮这样说,李世民这才点了点头,问房玄龄此来何事,房玄龄报说,“平阳公主镇守娄烦北境的娘子军派人带回了苑君璋之子苑孝政的使臣,说苑孝政有意投靠大唐。公主正欲接待那使臣,请殿下同去商议。”  李世民倒是显得胸有成竹:“看来苑君璋也不是铁板一块,长姐派娘子军去镇守,早有两手准备了。走吧,我也该学着黎儿,多去受教受教,去瞧瞧咱们这个女将军是何等英姿飒爽了。”  说笑间,与房玄龄同出门外。无絮见卫黎儿似乎还在因方才之事不悦,便担心道:“房玄龄到底因何事惹得你如此不快?”  “我不过问他给秦王再物色个侧室夫人而已,他便是一万个不愿意,还数落了我一番。”  “你说什么?”无絮闻言颇为吃惊。  “我知道秦王心里装的都是王妃,不说其他,就拿此番来关中到处寻你一事,便是这天下男子难有的深情。那日,你险些被那店主害得滑胎,他守在你身边更是滴水不进,这些我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可是,你也别忘了玄中寺的那个主持大师说过的话。他说过你此前失了记忆是为恶疾,还有哺育多子一事,更是劳心伤神的。”黎儿看着无絮,劝道:“他当年娶杨筠时,你不是也曾这样劝过他吗?反正都有了杨筠,也不差再多几个,如此这般,你才免得再生劳苦。”  无絮没想到她竟讲出了这样一番话,也才想到那道绰大师临别时的劝言。抚在微隆的肚子上,沉默许久的她才道:“黎儿,你可曾有过想为其倾尽一生的人?”  黎儿欲言又止,竟一时哑言。  “若将来,你有了想要放在心上的人,也便能明白此中心意。天下有哪个女人愿意与人共侍一夫?奈何嫁于帝王之家,凭着夫君三妻四妾,有多少女子是身不由己。”无絮说话间,怅然一叹,“如此情境,倒实在不如那些民间的寻常夫妻,虽是清贫,却实自在。一水一饭,一夫一妻,一生一人,倒真是我所羡慕不来的。”  听着无絮说这些话,黎儿不免有些伤感起来,只是,究竟是何心境,她倒一时说不出来,也一时要怀疑自己此前思虑或实在有失偏颇。于是,便语带安慰道:“方才恐是我一时情急,胡乱说的。”  无絮却是另有相托:“玄中寺的道绰大师医术高深,佛学莫测,只是,这观眼前而知其后的话,倒未必确实。黎儿方才所言,只能你知我知,切莫胡乱说于他人,更不能告诉秦王,以免让他胡思乱想,失了方寸。”  “可是,你......”  “就当我求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地很,哪有说的那般恶疾,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黎儿听她言及至此,又见她如此恳求模样,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从此再不提此事了。  再说长安城里,那日,因偶然识得崔婉娘,杨筠心内也自是欢喜,将她调到自己身边听使唤也是无可厚非。只是,芸香依旧贴身服侍,府内侍婢一应所事自然还是都要由她来总领。那貌不惊人、籍籍无名的崔婉娘只能低头听命。芸香因实在不喜这个黑相侍女,便把她吩咐到堂外伺候,管事人也便将那累活脏活将由她干,崔婉娘因此而对芸香更加怀恨在心。  这日一大早,秦王/府的家丁们就匆忙奔走,原来,皇帝的宠妃尹德妃、张婕妤,连同太子妃郑氏应着皇帝旨意亲临秦王/府,以示对秦王家眷的照顾,对秦王/府的赏赐也因此多有加持。  而就在此前不几日,芸香还带人捧来秦王妃母亲高氏送来的锦衣:“高老夫人自回长安后,就日日念叨,如今听说了王妃其事,知她平安,别提有多欢喜呢。今日,还特命人将自己连日亲手做的赤儿锦衣送来,给孺人的小公子备着。”芸香展开在杨筠面前,当真是缝得精致而软和,杨筠捧在手中笑对高氏派来的随从道:“老夫人果然心细手巧,竟能做出这般好看的衣服来,小公子当真是有福之人啊。我如今身子不便,你且替我去回了老夫人的谢意。他日,小公子出生,我也定是要亲自登门拜谢的。”  “是,老夫人吩咐小的,要孺人保重身子。这府内所事本该是秦王妃左右,奈何王妃不在长安,竟让孺人受累,若孺人有何不便,可尽管吩咐小的去办,老夫人也愿亲为孺人分忧。”侍从道。  “老夫人实在有心了。若是需着,我定是要请教老夫人的。”杨筠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看着侍从退下,手中却将那赤儿锦衣暗暗捏做了一团。  太子妃郑氏本就左右逢源,因着与尹、张二人向来交好,那日筵席上,与杨筠也看似聊得十分投机。  尹德妃见此,不觉笑说:“瞧,乐阳公主果然是皇室出身,举手投足都是贵气非常。若你是秦王正妃,我瞧这秦王/府定是会少了吵嚷,于你们秦王倒多是裨益。”  杨筠忙接话道:“德妃娘娘过誉了,我自嫁入秦王/府,长孙姐姐对我关照有加,我敬姐姐还来不及,如何敢说这正妃之位?姐姐贤德才是我该效之仿之的。”  张婕妤闻言,却在一旁啧啧道:“若真是效之仿之,那岂不要出了大乱子。想想此前,凡有秦王妃在的筵席,哪次不是状况百出。前次,居然还混进了刺客,险些伤了陛下性命,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后怕不已!”一言既出,倒没人接话了。  太子妃郑氏只得打圆场道:“婕妤说得也在理。不过,人各有爱,只要咱们秦王喜欢,什么都拦不住。何况,听闻此番秦王在晋阳又立新功,秦王妃也是出力不少,功过总是相抵了。”  郑氏看似为秦王妃说话,明眼人自然看的出来,句句都是挖苦,所谓“过”者不知为何。一旁侍立的芸香当然也听得出话中之意,奈何她一个侍婢也只能始终听之任之。席下准备饭食,她不过只能口中嘟囔几句“这些娘娘尽会背地里说人闲话,瞧那杨孺人更是会讨她们欢心。还有那太子妃对她真是恨不能姐妹相称,莫不是此前二人真有......”芸香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又打消了思虑。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既是家宴,自然少不了杯酒,杨筠因孕在身,食案上的杯酒便换成了应时该喝的补身汤药。只是,喝药下去不久,她顿觉腹中有些刺痛,很快又有呕吐之象。众人忙命人去传医师,又让人侍奉她入了后堂歇息。  堂外,尚在席间的尹德妃见其有此异样,也是心急,便问芸香道:“你家孺人似乎还未到临盆之期,如何会这般不适?此前可有过什么征兆?”  芸香经此一问,倒像是想起了什么,忙道:“回娘娘,一个月前,孺人也曾有过几次呕吐之状,医师说她是身子虚寒,还专门配制了丸药,就在侧殿备着,我这便翻取出来,兴许有用。”  “还不速去取来!”尹德妃见芸香匆忙出去,又同太子妃郑氏道:“你有多个子女,该是熟知这孕事,不如进去瞧瞧是何缘故?”  郑氏应承着,也赶紧进了后堂瞧着。  再说芸香,领着两个侍女进了侧殿,照着平时储药匣去寻,倒未见着所寻之物。于是,三人便分头查看起来。只是,慌乱查找间,芸香竟在杨筠床枕下的韦笥中寻到个极小且精致,只容放两三粒小药丸的玉瓶,瓶上无任何装饰,那韦笥也是放得极其隐秘。自她服侍杨筠来,当真不知道床枕下有这样个精致简小的韦笥。取了这奇怪的药瓶,合着韦笥放回原处,芸香便从内堂出来,正瞧见那两个丫鬟也寻来了个药瓶。  “怎么,你们寻到药了?”芸香话音未落,便见一队侍卫持刀而入,大喝道:“拿下!”  “你们干什么!”芸香惊恐不已,就这样被不明所以地带到了前殿。这才知道,医师来诊,原来杨筠已有严重的出血之状,一查她刚喝完的汤药,里面竟混入了大戟、牛膝和六角草。这些皆有堕胎之效,医师既知其因由,忙对症入针,只是奈何孕妇体虚,终是耐不住这般药性,竟于“中毒”之状下,百般痛楚间,半日后,早产生下了一男婴。  闻见婴儿啼哭,慌乱心急的人们这才算是长出一口气。尹德妃也是未曾遇见这般情境,半晌,才反应过来,因着那碗汤药正是芸香亲自熬好端来的。如今她是百口莫辩,那汤药虽非□□,却险些要了秦王夫人乐阳公主的命,问她为何下此毒手,芸香哭着跪地求饶,当真是吓得只说“冤枉”。  这时,太子妃郑氏从后堂走出,哭诉道:“德妃、婕妤娘娘恐有所不知,方才你我席间不过戏言,她当真了。”说着,便让自己的随身丫鬟玉蝉引着个秦王/府新来的侍女进来,将那会儿芸香在灶房嘟囔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好你个不知死活的丫头,竟敢妄议妃嫔,还敢存歹心害主子?”  “奴婢没有。”  “没有?你没有说我等的坏话,还是没有害主子之心?”  如此问话,当真使芸香一时无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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