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德妃早是没了耐心,吩咐亲随就要将芸香拉出去,乱棍打死。 秦王/府内一众侍从奴婢们忙磕头求情,尹德妃却是不依不挠。 芸香当地被缚,情急之下,她喊道:“我是秦王/府的人,是秦王妃的侍女,德妃娘娘凭什么要杀我?就算我一时说了错话,何至于死?” “好一个奴婢,死到临头,还要用你那秦王妃来压我?你去问问天下人,是你的秦王妃说话算数,还是我这个正一品的德妃说话管用!”不由分说,一个眼色递过去,就要让人带出去。这时,忽听得几声快步,崔婉娘跑了出来,忙跪地阻拦道:“德妃娘娘恕罪,奴婢替杨孺人求个人情。孺人意志不清,却还不停地说着,要让德妃娘娘饶过芸香。她一个奴婢,若真有错,也是一时犯了糊涂,罪不当死。孺人刚刚得了小公子,不宜犯了血冲。” 尹德妃听这话,也才慢慢缓和下来,盯着芸香道:“今日,若你家孺人当真丢了性命,我且将你当场打死都不为过。看在你家孺人心慈仁善的面上,我且饶你不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啊,把她给我带走,待我回宫,禀了圣上,自会另做处置。” 如此这般,奈何芸香再如何哭诉、别人如何求情,皆是无用了。倒是杨筠死里逃生,羸弱极虚间还不忘替芸香求情,让秦王/府中旧人新侍都是暗自叹服,感其恩德贤善。 只此期间,太子妃郑氏入后堂安慰照顾,倒因着芸香的波澜而被人忽视遗忘了。 待明灯初上,众宾客散去,崔婉娘终于如愿以偿地入殿,侍奉在杨筠左右。 “孺人终于醒了,陛下方才已经几次派内侍总管来亲自看过孺人了,见小公子和孺人平安无恙,陛下又赏了不少绸缎金银,并传口谕,待孺人身子好转,便加封品级。果如我们所料,孺人现如今遭人害而产子,可是陛下眼中的李家功臣啊。” 杨筠长舒一口气,脸上终于有了几分喜色,悬着的心也才终于落下。 “用不了多久,孺人之位与秦王妃也便无异了。” “我要的不是平起平坐,而是独一无二。” “是,孺人终究是要独坐这王妃之位的。今日可是喜事连连......”崔婉娘说着,近到榻前,悄然低声:“陛下已经将芸香定罪,因她有意谋害秦王子嗣,将她没为宫奴,流放蜀南死地,终生不得再回长安。”见杨筠闻言终于放心地点了点头,崔婉娘继续又问:“眼下,我们是就此依了皇命?还是途中做了她,以绝后患?” “后者,有几分把握?” “孺人放心,这个容易。这些押送死地的人,本就与死人无异。只需买通其中一个押送官兵,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从此彻底消失。” “好,就依此行事。”杨筠依旧是有气无力,可那眼神却是坚定不移。 崔婉娘口中应着“是”,眼里倒有些触动:“奴婢没想到孺人今日竟真的用了奴婢这一法子,除了芸香。要知道,这法子当真是险之又险,稍有不慎,孺人便是命在旦夕啊。” 杨筠却是一丝苦笑:“你这法子险归险,却当真是上上策。既除了芸香,为我得了人心,还在陛下那里博了同情,可谓一箭数雕啊。” “还有,又得了太子妃的相助。”崔婉娘不紧不慢的接话让杨筠疲惫的眼神顿时有些警惕和紧张。 “孺人放心,奴婢既然是孺人的人了,便誓要忠于主子,若有异心,身首异处,不得好死。孺人为我肯不惜性命,我也愿为孺人肝脑涂地。” 杨筠见她言之凿凿,目光坚定,这才神色缓和下来。 “奴婢已命人传了信出去,想必用不了多久,秦王便能知道孺人生下小公子一事了。” 杨筠似乎并未因这句话多添欣喜,反而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将小公子抱过来,让我瞧瞧。” 崔婉娘依言抱来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杨筠把他搂在身前,就这样静静地望着他,一行清泪默默而下。 长安一夜,长夜未安。人心浮动,欲壑难填。世人常以身不由己为托辞,个中得失又有几人知。 而重回东都洛阳的无絮,看到的早不是那座几尽天下繁华之所的富庶之地了。曾经的洛阳,地广人多,往来商贾,富甲天下。仓廪丰实,漕运船只,南北通达。而那叫卖吆喝声、市井吵闹声也是不绝于耳,穿梭在坊间街头,这里是少时的她每次央求父亲带着出门最喜欢去的地方,因为那里的杂耍戏法似乎总是花样百出,百看不厌。 如今眼前的洛阳却像是被火烧焦一般,到处可见残垣断壁,就连那皇城宫城也早没了琼楼玉宇,层台累榭也多是摇摇欲坠。沿街,依稀可见累累白骨,这一切,正是王世充在洛阳城里亲手造出的人间地狱。眼前此情此景,让怀着身孕的无絮连连作呕,心内却是万般悲戚,直到那马车停在了曾经的长孙府前。 卫黎儿下马,走到马车前,掀帘来扶,见无絮苍白面色,忧心道:“无絮,你脸色这般不好,要不我们还是回行殿吧,我方才听人说,这沿街积的死人多,恐有疫病。你要是想要拿回这府中何物,我派人来拿便是,何必非来此一遭?” 无絮一言不发,只是摇了摇头,下了马车。进得院中,尽是物是人非。府中不见半个人影,家中所藏,也尽皆不存。唯有那昔日的旧书房,依旧半掩着门。推门而入,冲鼻的霉味和着灰土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无絮强忍着怄气,又去翻了翻那些泛黄书卷,旧时光景仿佛就在眼前。出了院门,再听那门窗在风中吱呀晃动的声音,她早已是泪眼摩挲。 “我来了东都便听说,齐王这守城的月余,可没少搜刮这些大户人家的遗财。如今看来,能剩下的也只有这些没用的书卷了。”黎儿无奈道。 “这些远比那金银更是有用。黎儿,让人把那书房里的书拿出来晒晒,能理出几卷是几卷吧。” “你要带回去?” 无絮点了点头:“那是我父亲最喜欢的地方,还记得那‘美名长孙’的玉佩,我便是从此间发现的。” 二人正说话间,马车对面走来了五六个士兵。见无絮二人,撸着袖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哟,哪里来的女人,也来搜抢老子们的东西。”还没走到无絮跟前,就被一旁卫黎儿抬腿,一脚踹在了地上。 “你个臭丫头,居然敢动手!”小兵捂着胸口爬起来,另外几个也摩拳擦掌地跟了上来,“嘿,这还是个有两下子的女人!”“你们瞧那个,兄弟们今日当真遇上美人儿了!”几个人说着便一副□□,走上前来。 “我看你们是活腻了吧!”卫黎儿不待出刀,便将两个上前的小兵揍了个鼻青脸肿,踩在脚下,“你们这帮畜生,到底是谁的兵?” “你竟敢动手打我们!告诉你,怕吓死你!”“我们是齐王的兵,还不快给爷爷跪下求饶!”几个小兵咬牙恨恨道。 “果然是齐王!”卫黎儿回头看着无絮,却听她只说了三个字:“回行殿。” 卫黎儿回过头来,口中打了个响哨,很快巷后整齐跑出了一队士兵,将那几个鼻青脸肿不明所以的齐王兵卒一齐带走。 中军大帐正设在唐军统帅的临时行宫正殿,殿中的李世民闻此一事,自然是勃然大怒,随即命人将那几个兵卒带到殿前,问他们因何敢如此放肆,他们只求饶道是齐王军中向来如此。李世民自回洛阳后,自然听说了齐王纵兵劫掠之事,眼下更是怒容满面,遂命人传来李元吉,对质其事。只是,还将封德彝一并传了进来。 那几个兵卒这才知其缘故,哭喊告饶。李元吉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状:“秦王说他们是我的兵,我却各个不认得。再说了,就算是我的兵,又怎样?他们在外做了丑事,难不成都还要我来兜着?!又不是我让他们这么干的。” “你倒是有理了!你若不放纵,他们安敢当众抢掠放肆?!我自攻下洛阳,军令是如何定的,西去关中前,我是怎么交代你的?!瞧瞧你让手下人又是如何行事的?” “今日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他们不过对秦王妃言语不敬,又没当真伤了王妃哪里,秦王何至于这般动怒,还迁怒于我?”李元吉依旧强词夺理。 一听他提无絮之事,李世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随即命人将查来的那几个跪地兵卒所犯烧杀抢掠之罪一并历数,竟直呼段志玄进来将几个小兵带出门,当众砍了脑袋。 李元吉没想到李世民此番如此动怒,也吓得不敢再有半句言语。 “自我回洛阳后,就不时有人禀报你身为副帅,嗜酒斗殴,烧杀弑兵之数罪,我念及兄弟之情,不奏报朝廷,你不收敛改过,还敢在我面前如此厚颜无耻地为自己强言开脱!”李世民转而看着封德彝:“侍郎为我军中督守,每日向陛下密奏,今日可敢将此间见闻上奏朝廷?” 封德彝一听也是吓坏了,皇帝密令他每日奏报,竟没想到秦王刚回洛阳便已得知。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既已得知,却从未当面言明。若非今日齐王一事,封德彝还蒙在鼓里。如今见秦王当面说破,封德彝恐慌万状,赶紧稽首道,“秦王赎罪,圣上旨意命臣奏报,臣不得不遵。臣不过是个侍郎,实不敢言及此事,离间亲王兄弟之情。秦王向来是兄友弟恭,上至陛下,下至臣民,都是有目共睹。齐王年纪尚小,恐虑事不周,万望秦王宽怀大度,饶过旧事。” 李元吉原不敢顶撞李世民,却听封德彝如此说话,不由得道:“秦王想要告状告去便是,大不了,让父皇杀了我,好成全二哥大义灭亲的美名。”说罢,就要愤愤离去。 “你给我站住!”李世民一句话,殿前左右亲兵登时拦下齐王,却听得身后李世民道:“你以为我当真不敢!” 李元吉想要闯出去,却正瞧见眼前院中刚被杀头的几个士兵尸体被就地拖走,心里当真有些恐慌,一时也不敢接话。 封德彝赶紧上前,暗中使了个眼色:“齐王莫要与秦王一时置气,让手下人看了笑话。”不过一句话,却像是点醒了李元吉,他看着秦王左右和那院中精兵,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当真是会被这个说一不二的二哥当即拿下,到时,自己这齐王如何收场,再说那罪状若真告到皇帝那里,他也是无理可讲的。想到这里,李元吉只得咬牙道:“秦王教训的是,我以后不做便是!” “今日我便言明,唯此一次,若再不依我令从,纵兵劫掠,就别怪我这个二哥大义灭亲了!” “是,遵命。我能否走了?” 李世民这才一摆手,待亲兵退下,李元吉才狠狠咬牙离去。 “看看,这就是我的好四弟,咱们大唐的好齐王!”李世民语带苦涩,声有呵斥。可眼下,他除了如此怒斥一番,当真别无他法。 封德彝早看出了秦王心思,有心安慰道:“陛下向来称道秦王,若因一时之过而失了兄弟之和,于秦王而言,实在不值得。”封德彝句句看似替李世民着想,“卑职此番随军征伐中原,属在秦王帐下,凡事所报自是替秦王着想,必不敢私自僭越,秦王若有疑虑,臣愿将每日密奏,先呈于秦王过目。” 李世民忙摆了摆手:“侍郎莫要乱言,既是密奏,又岂是我能看的。方才所言,不过是一时情急罢了。” “卑职一片赤诚,万望殿下知臣忠心。如今所为,皆是奉旨行事,无奈之举。” 封德彝直白的话,倒是让李世民有些措手不及,他只得依言道:“侍郎不必慌张,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有旨,你我皆当奉行。” “殿下英明。”封德彝稽首上前:“殿下念及手足之情,终究不忍心惩处齐王,足见殿下之德。卑职虽位卑言轻,但愿以一己诚心去劝劝齐王,好将他能懂得秦王的良苦用心。” 李世民闻言,点了点头,心内对封德彝也不免多出了几分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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