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对王珪荐李靖一事,依旧尚有疑虑,王珪再进言:“我曾在前朝做过太常治礼郎,虽然当时不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但早就听说名将韩擒虎有个外甥叫李靖,他堪称王佐之才,绝非浪得虚名。”  “王佐之才?”李建成若有所思,“看来我确实该亲自去拜请这位将军了。”说话间,他左右踱了几步忽然停住,转身看着王珪:“中允向来淡薄深沉,今日倒是奇怪,言之滔滔,据理有争。”  “太子殿下果然英明。”王珪这才一脸轻松,稽首道:“这正是卑职想说的文臣一事。卑职今日所言,并非全是个人思虑,而是拜一人赐教。”  “何人?”  “魏征。”王珪见李建成一脸狐疑未知状,再进言道:“此人正是春秋之管仲,汉之萧何,太子殿下若要成事,非得此人不可。”  李建成闻言,不觉眉头舒展,目光如炬。  再说秦王/府内,心思暗藏的杨筠听说了皇帝下旨命秦王暂守东都的消息后,慌了心神。原本还欲借生子之事得秦王回心转意的她,被彻底打乱了谋划。皇帝知秦王/府眼前情境,也不过又赏了些侍女,以侍奉即将临盆的侧王妃,但对于既无夫君在侧,也无心腹在旁的杨筠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不足慰藉。因为在她心底,曾无数次地叩问苍天,为何对自己如此不公:“她长孙无絮不过是一介武夫贱女,何德何能居于我这个皇女公主之上?”想到此,杨筠越发愤懑起来。  而无絮北行前,因见杨筠失了问雪,身边无人使唤,便派芸香侍奉左右。正因着芸香是秦王妃的侍婢,杨筠自然何事都要有所顾忌,这让她总是有话不能说,有事不能做。尤其是暗交太子妃一事,如今因着身旁无体己人,她就连与太子妃说上句话都显得不合时宜。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在她看来,自然就是那个夺了本属于自己妃位的长孙无絮了。而眼前的芸香也便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漫步庭园,暗生恨意间,她瞧见不远处芸香正疾言厉色地训斥两个侍女。一个正呜咽哭泣,手被打得红肿,浑身吓得颤抖。而另一个却是异常镇定,那丝毫无惧的侍女虽然也算生得眉目清秀,却是面容短小,面肤黝黑,两道纵眉更显凶悍恶相。她因对芸香的斥责反唇相讥,被芸香当众打了一巴掌。而即便这时,她也只是捂着脸,虽卑躬屈身在庭中,却始终是一副怏怏不服状。  杨筠见此,走了过去,问是何故。  芸香道:“回孺人,前些日,陛下差人送了几个宫女过来侍奉孺人。这两个最是不听使唤,奴婢正训斥她们呢。”芸香说着,指着仍跪地抽泣的侍女,“这个丫头干活耍滑,让她管着做布裁衣,她居然敢偷着私藏了其中的一段绫罗,还把原做给王妃的氅衣弄破了个窟窿。这才来了几日,就如此不安分,我看今日若不把她送回宫去,让陛下裁夺定罪,定是饶不过的。”  侍女一听连连磕头,哭喊求饶:“孺人冤枉啊,芸香姑娘实在误会奴婢了。奴婢真的没有偷拿绫罗,王妃的氅衣也不是奴婢故意为之,一切皆是无意的。求孺人不要送我回去,若再被送回掖庭,我定是死路一条了,求孺人开恩!”  “你还敢喊冤?!”芸香怒斥着,让杨筠定夺,却见她似乎毫无兴趣,反而指了指一旁那黑相侍女:“那她又是何过错?”  “她也是同来的宫女,不仅不阻拦,反而知其不报。如今事已败露,她倒是有理了,还敢当众顶嘴!孺人也实在该把她一同送回掖庭去。”  跪着的,腰板挺得笔直的黑相侍女依旧面不改色,也不求饶。  成日无聊的杨筠听了事情原委,反而颇觉有趣,瞧着那黑相侍女,幸灾乐祸道:“你倒说说道理看,若说得好,我便饶了你,若说得不好,便把你们两个一同送回宫去,听说被皇帝陛下送出来的宫女若再被送回去,可真是会没命的。”  “孺人既然让奴婢说,奴婢就讲讲这道理。她那绫罗一事,错不在她,而在孺人您。”  “你说什么?”杨筠面色顿沉。  黑相侍女道:“陛下赏宫女给王/府,按宫中历来的规矩,王/府当是赏新来宫女一些赏钱的,这也算是谢了陛下的恩赐。若未赏,宫女是可自行取一布匹绸缎以慰侍奉之劳。如今秦王和王妃不在府内,只有孺人当家,这赏赐一事也自然该是孺人做主的。因此,孺人未赏,侍女自拿也是无可厚非的。”  “还有这等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杨筠面上略有难堪,眉眼多是不悦。  “这掖庭宫内不少规矩,人们多是知而不说的,平常外人也很难知晓,除非出身一般官宦人家,才会偶有听闻。若是秦王妃尚在府内,这等事自然明白。孺人出身帝王之家,怎知此等罪庭琐事。”黑相侍女依旧不慌不忙,杨筠却听得转怒为喜,不悦顿消。  黑相侍女继续道:“至于王妃那氅衣,确实是她无心之举,因着绸缎一事慌了神,才于裁衣处出了错。”说话间,她又朝芸香瞥了几眼,言下之意,自然都是因芸香所迫才犯了错。芸香见此,也顾不得去思虑她话中之意,只想着这侍女与自己针锋相对,自然又要还嘴,却被杨筠止言道,“她既然也算说出了几分道理,也便饶她过去。”  “孺人,她这是强词夺理。掖庭私下里是有这样的规矩没错,但是可没说过当真可以背着主子自行取拿的,再怎么说,也要知会府中管家才是。再说了,她拿便拿了去,当真是心安理得得很,我那时也还没过问此事,如何说是因慌了神弄坏了王妃的氅衣?!”芸香自认是她们无理,自然是不依不饶,义正言辞地要讨个说法,“若是王妃在,看你们还敢如此无理?”  杨筠本就不喜听芸香说话,这时更是勃然有怒色,“这里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芸香被这忽然的一喝,吓得陡然一惊,只得赶紧低头道:“是,奴婢不敢。”  杨筠强压着心头怨气,故作和颜:“芸香,你是知道的,王妃最是菩萨心肠。你什么时候见过她责罚过奴婢们?不过......”杨筠说着,朝那抽泣的女婢道:“你若是下次再犯,别说王妃了,就是我也饶不过你的。”  “是,奴婢谨记孺人教诲,再也不敢了。”  “你们都先下去吧,你留下。”杨筠指着那个黑相侍女,待众人退下,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孺人,奴婢叫崔婉娘。”  “我瞧你说话还算有理,行事也确有分寸,倒跟那些整日里搬弄是非的奴婢们不一样。”杨筠上下打量着崔婉娘。  “孺人过奖了。奴婢在掖庭宫里时,就听说了孺人其事,还想着有朝一日,若能侍奉孺人一二,倒是奴婢三生有幸。”崔婉娘不紧不慢道。  杨筠倒有些冷笑:“你这个奴婢倒是会说讨人喜欢的话。哪个侍女来了王/府,不都是想着侍奉王妃,谁会想去认一个侧室夫人做主子的。”  “孺人这话倒是错了。奴婢侍奉主子,多半应着吩咐,自己做不得主的。哪个奴婢不是盼着自己侍奉的主子将来得荣华福禄,自己也跟着受一恩荫。孺人本就出身皇室贵胄,这贵命是天定的。所谓居侧室,不过是以退为进,好待将来享万福罢了。”  “你这话是何意思?难不成我还能做了正妃不成?”杨筠越发对崔婉娘的话有了兴趣,原本还是试探性的言语,如今一下子直白无讳。  “孺人当是知道高而有危,负衡据鼎的道理吧。事行之先,往往居正位的人更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聪慧之人,往往不会事先出手,而会静观其变,所谓坐收渔利是也。”  崔婉娘也是直言回话,却句句正中杨筠心坎。原本无计可施的她似乎得了提点,茅塞顿开。看着眼前这个毫不起眼,却世事洞察明了的侍女,杨筠几乎是难以置信,不禁试探再问:“你到底是何人?我瞧你可不是个普通侍女!”  “承蒙孺人赏识。奴婢本是博陵崔氏之后,叔父崔赜也曾在前朝为官,当今陛下新立后,我父因反罪被杀,众亲族被流放,我也被没入掖庭为奴。”  “原来是崔侍郎之后。”杨筠赶紧将崔婉娘扶起身来,“我父皇在时,常说崔侍郎才学广博,方才见你言语得当,当真只有出身如此才可说出那样的话,有那般心思的。”杨筠颇有些喜出望外,“只是既来府中,为何不早告知于我。”  “奴婢是掖庭宫女,本是罪人之身,安敢与孺人攀旧。”  “你本是世家大族出身,如今却委身奴仆,莫非就此甘心了?”  “孺人本是皇族天女,委身亲王侧室之位,莫非也能就此甘心了?”  两问两疑,面面相觑,杨筠一动不动地再瞧着眼前这个貌黑短丑的女子,只得又一声短叹:“你我同是前朝人,身居此间,多是无可奈何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崔婉娘移步跟前,“孺人在前朝贵不可言,也该在当朝再享福气。奴婢不才,但愿为孺人出力谋划,助孺人早登正位。”  杨筠虽是欢喜,可是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多少还是让她有所狐疑,“你要如何助我正位?”  “民间人常说,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眼下,孺人临盆在即,这孩子便是孺人最好的依仗。要知道,这可是陛下善待前朝最好的说辞。只是,眼下,奴婢位卑言轻,在孺人身边,说不得话......”  杨筠眼中闪过一丝冷色寒光:“这个容易,你若真能助我得位,将来我也必不会亏待于你。”说话间,她看着崔婉娘,瞧她深沉模样,不禁道:“你有自己的心思?”  “奴婢的心思只有一个,衷心为主,将来若得主幸,除去奴婢罪籍,归乡安度便是奴婢此生所愿了。”  “此愿甚好。”杨筠说这话时,心底闪过一种从未有过的畅然,不过那也只是一瞬,转瞬而来的还是她满心不可消散丝毫的欲念与怨恨。  府内园中,蝶舞燕啼,在她眼中却已尽是肃杀之色。  再说无絮,自那场大火后,虽终于保下了腹中胎儿,却因内外有伤,数日才终于渐有好转。而此时,皇帝圣旨也到了晋阳,秦王只能依旨回驻中原。想到要无絮同回东都,李世民实在心有不悦,亲自喂无絮进药时,也不免心疼起来:“你身子如今还虚弱得很,父皇命我回东都整军便罢了,让你随我再车马劳顿,是何道理?”  “二郎何必计较,我想父皇必定有父皇的打算,听说中原还有各部残余尚未齐整,二郎此次再回中原也是情理之中的。我生在洛阳,自别后,也是多年未回,这次权作是故地重游了。”无絮说着放下药碗,解围打趣起来:“再说了,我若回长安,一样避不开数日颠簸。到时你我又不知何日再见,二郎岂不会相思成疾了?”  李世民一听,哭笑不得地抚着她的脸颊,一脸宠溺:“你啊,什么事都能说出道理来,什么事都能劝得开我,我可是争不过你了。”说话间,又拿起药匙:“不过,眼下这药,你可是无道理讲的。”  无絮最是害怕药的苦涩,只得央求说:“这药,你已经看着我喝了好些天了,如今胎儿安稳,今日能不能就不喝啊?”  李世民却是一本正经地摇头做不许状,无絮被他这样眼前瞧着,也只得坐在那里,硬着头皮一口口地喝完。末了,李世民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看在孩子的面上,我这个阿爹也只有这时候,能欺负欺负你这个阿娘了。”  “秦王殿下不能因着争不过我,就说我欺负人吧。”无絮一副毫不退让状。  李世民只是一脸委屈状,抚在她的肚子上小声道:“你阿娘说什么都对,我这辈子啊,只能被她欺负了。”说着将无絮搂在肩头,堂内,夫妻二人耳语打趣,屋外卫黎儿却依旧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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