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三轮车

宋玉娟从后山回来后，情绪一直有些低落。虽然她极力维持面上平和，不让他人察觉，但宋迎不是别人，有时只需要一个眼神，就会知道对方的情绪变化。　　晚上睡觉前，宋玉娟主动问女儿：“知道白天那会我去见谁了吗？”　　宋迎知道，妈妈这是愿意和她分享、向她倾诉了，她老实回答：“小钧叔叔说是他大姐，小荟阿姨，妈妈你最好的朋友。”　　“是啊，我最好的朋友。小荟长相好，学习好，什么都好。单有一点不好的，就是离开得太早了。”　　　　这一晚，宋玉娟断断续续地说了很久。宋迎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她静静聆听着，偶尔搭上一两句话，从她妈妈对过去的叙述回忆中，慢慢地拼凑出一个个鲜活的形象。　　小荟阿姨那时定是个温婉又不失活力的少女，宋迎想。　　除此之外，宋迎也有意外收获。咳，是关于陈钧小屁孩的。　　几岁的小孩子，正是皮的时候，还不时在姐姐们的后面当个小跟班，可不就是个小屁孩么？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宋迎还是很不厚道地笑了。　　　　宋迎听得认真，眼睛睁得大大的，保持一定的眨眼频率，感觉一点儿也不困。倒是宋玉娟说着说着有些累了，意识到女儿还在陪着自己，一股暖意在胸腔蔓延开来。　　她拍拍宋迎的肚子，“好了，不说了，睡吧宝贝儿。”　　“好，妈妈也早点睡。”宋迎握住还搁在自己肚子上的手，闭着眼睛低语道：“我会和妈妈一起记着小荟阿姨的。”　　“嗯，明天又是——”　　“——热烘烘的一天！”　　　　接下来的两天，宋玉娟都在乡里邻舍间走动，毕竟这么多年母亲一人独居，都多亏了左邻右舍的帮衬照应。何况，接下来宋迎还要在这边上学，免不了有麻烦到大家的地方。她人在外地不可能面面俱到，但回来了，该感谢的还是要尽份心意。　　宋迎也跟着宋玉娟把邻舍的爷爷奶奶叔叔伯伯阿姨婶子认了个遍，虽然都记不得谁是谁，但她表现得还算嘴甜乖巧，于是大伙都知道了老宋家的娟子生养了一个好闺女。　　真是一点儿也不吝啬自己的称赞和热情。　　作为当事人，宋迎略为尴尬不假，但更多的是觉得这群人可真可爱。　　　　几天过去，开学报名的日子还是如期而至了。这天，宋迎像是被人施了符咒，做事拖拖拉拉的，连吃饭也都慢吞吞，提不上什么劲。　　宋玉娟还真怕她装作洒脱，一点情绪也不闹，这会见她耷拉着脑袋，有意打趣道：“这是不想去报名？正好，现在打退堂鼓还来得及，要不你就别去报到了，明天跟我一起走？”　　“谁要打退堂鼓了？”宋迎瞪圆了眼睛逞强道：“我只是有点不习惯而已。”　　转瞬又再次向她确认：“妈妈你真的是明天走？”　　　　“嗯，快过来一起收拾东西，惜别的话留着明天说。”　　宋迎不情不愿地走过去，赌气道：“搞不好明天是你对我依依不舍还不想走了。”　　“我是舍不得你啊，可惜你又不跟我走。”　　“哎呀，我还是快点收拾吧。”绕来绕去还在原地踏步踏，宋迎不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打包住宿用品上，“对了妈妈，这么多东西，我们怎么弄到学校啊？”　　“哦，坐班车。”　　　　妈妈，你确定这是“坐”班车，而不是要“挤”班车？　　班车在宋迎的哀嚎声中稳稳停住了，车里挤得不像话，售票员站在最外边，连车门都关不上了。虽然下了两个人，但为了安全起见，售票员歉然一笑，说：“不好意思，车子太满，不上客了。”　　“没事，安全第一。”　　宋迎忍不住想笑，“我们不会要走着去吧？”　　　　“那倒还不至于，我——来了！”宋玉娟目视前方，突然抬手打招呼，“小钧，这里。”　　宋迎侧过身抬头看着她妈，都不知道该怎样吐槽才好。早就麻烦人家开车送了，干嘛还骗她坐班车过去？　　宋玉娟却像是明白她在想什么，摊手解释道：“别冤枉我，我一开始是真的打算搭班车去走路回的。是玫姨说，今天人多估计会挤，让小钧直接送我们去。我想反正也不急，就先等下班车试试，不挤的话就不麻烦小钧特意跑一趟了。谁知——”　　　　宋迎接下她未说完的话：“谁知道我们竟然会被‘拒载’？”　　宋玉娟：“……”臭丫头居然挤兑她！　　说话间，陈钧已经开着车过来，是那天见到的三轮，不过好像洗过了，看上去还有几成新。他把车停稳，打了声招呼，然后把目光投向站在路边的女孩，笑着问：“三轮不嫌弃吧，宋迎？”　　这是宋迎第一次听陈钧叫她的名字，低沉悦耳的声线，尾音微微上扬，轻易就勾起了她心湖上的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宋迎？”　　咳，由于发愣，享受了叫第二遍名字的待遇。为免尴尬，宋迎赶紧摇头摆手，“不嫌弃，不嫌弃的。”　　呃……好像回答错误……小钧叔叔好心送她去学校报到，应该要表示感谢的，那个，现在补救一下还来不来及？　　“不是，我的意思是——”宋迎说着把自己给逗乐了,“嘿嘿，谢谢小钧叔叔。”　　　　“麻烦你了小钧。”宋玉娟瞥了眼在原地小幅度跺脚的女儿，总结道：“这丫头好像一见到你就有点不正常。”　　宋迎瞠目，不带这么拆台的呀！　　陈钧帮着把东西搬上三轮车后箱，经过宋迎身边时轻轻地说了句：“不会，挺可爱的。”　　宋迎不是没被人夸过可爱，但被人一说就悄然红了耳廓却是头一遭。　　妈妈说得对，她是有点不正常来着。　　　　陈钧拿出两把小折叠椅，打开放稳，“三轮空间小，只能这么坐了。”　　宋迎爬上去坐好，还挺稳当的，有种说不出的新鲜感觉。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可以站着吗？”像电影女主角一样，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那样会不会很拉风？　　“还是坐着比较舒服，路不够平，可能会有点颠簸。”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等路面平坦些，你也可以试试，记得要抓好抓稳。”　　　　陈钧说得委婉，宋玉娟则是直接泼她冷水，“站着干嘛，顶着太阳晒？”　　宋迎小声嘀咕：“坐着一样晒太阳啊。”　　“所以我准备打伞啊，”宋玉娟把伞撑开，理所当然道：“而且只有一把伞。”　　宋迎别过脸不说话，但到底也没站起来。还是陈钧说，“下次选个天气好的日子，我再带你出来兜风吧。”　　　　宋迎差点要欢呼，却又听到宋玉娟说：“小钧你别惯着她，这丫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上次也不知道是谁晕倒在大太阳底下把我吓得半死。”　　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不过宋迎向来识时务，她坦然承认错误，“是我错了。我不是有意中暑的。”　　看来那次的事给妈妈留下阴影了，她还是不要任性的好。身子前倾接过宋玉娟手中的伞，宋迎腆着笑脸讨好道：“我就坐在伞底下不动啊，不动。”　　　　三轮畅通无阻地开到了河口中学。　　陈钧把东西搬下来，见最重的箱子可以拖着走，其他的物件也没有重到不能提，他指了指正对着校门的主建筑，说：“里面有熟人，我就不进去了，免得被撞见。”　　“辛苦你了，小钧。”宋玉娟表示理解，“你快去忙你的，结束后我带宋迎走路回去，正好也让她熟悉熟悉路线。”　　　　看到校门上方的“河口中学”四个字，宋迎茫然了一会。等她回过神来，就听见他们在商量怎么走的事，她想也没想就问道：“小钧叔叔要走了吗？”　　“难不成你还央着小钧叔叔一个人在这无聊地等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小钧叔叔你等我一下啊。”宋迎说着往外跑去，身影隐没围墙拐角处。　　宋玉娟有些担心，“这丫头是干嘛去了，路都不认识的……”　　　　她话音还未落，只见宋迎又出现在了她刚刚拐过去的墙角，正迎面向他们跑过来。宋玉娟更加不解了，“……怎么了这是？”　　宋迎喘着粗气，吐字困难，“小、小卖部……在、在哪？”　　陈钧抬了抬下巴示意，想想宋迎现在正双手撑着膝盖喘气，没看到他刚才的动作，他又直接说道：“学校里面有，直走左拐第一个就是。”　　在里面？也是，学校里面都会配备有小商店的，她刚刚怎么就没想到呢，还跑去路边上找，真是窘。　　　　“那我进去了啊，”她傻笑一声，“再等我一下。”　　不过一分钟，宋迎就走出来了，手藏在后面，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她走到陈钧的面前，从身后掏出右手，仰头看着他，说：“小钧叔叔，请你吃冰棍儿，谢谢你送我们过来。”　　女孩浅笑的脸庞一半隐匿在阴影里，一半泛着细碎的金光，是阳光柔和在女孩脸上的痕迹。陈钧接过女孩手中的绿豆冰棒，“不客气，也谢谢的冰棍儿。”　　宋迎脸上的笑意加深，又连忙低下头去看路上的石子。　　　　宋玉娟站在旁边的树下清咳两声，“我的呢？不会是已经化了吧？”　　宋迎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将左手上的另一支冰棍儿递过去，“妈妈，你的。”冰棍是送出去了，但等到两手空空，她才发现有点不对劲，“咦，我自己的呢？”　　唉，大概是真的忘了买吧。　　“妈妈，藿香正气水你带了吗？我可能得提前服一支。”　　头有点晕，不知道是不是中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