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淮安最大的酒楼里出奇的安静,倒不是没有什么人,相反,客人相比往日要多上许多,只是现在,人人都没有交谈,注意力纷纷都集中在酒楼戏台子上一个瘦高的说书老头身上,唯恐错过了什么,偶尔有声音发出,也是酒客突然的一阵哄笑或是惊叹的唏嘘。  这也不是因为别的,只因那说书的老头正神采飞扬,唾沫横飞的戏说着江湖中既神秘又让人惊恐的妖女——将离。  “这将离究竟姓甚名谁江湖上恐怕无人知晓,之所以叫她将离,是因为那少女就像是那开得最艳的将离花,妖,艳,着红衣,真真有如那将离花所化之精魅。所以,又有人叫她杀魅。杀,寓意杀戮,所谓不见其踪,而杀戮已至,红衣所过之处必定血雨腥风。而‘魅’一字,取其容貌,说她容貌妖媚,天资绝色,只要看上你一眼哪,没准你的魂儿都能给勾走了······”  老头说得不亦乐乎,一众酒客也听得津津有味。这等在江湖上几乎成迷的少女,再加上她在江湖上响亮的名号,显然比那些屡屡传唱的名门正派侠义之士的传说更吸人眼球。  说书老头略歇口气——他方才过于激动,导致有些缓不过气来,接着说道:“那姑娘不知何许年纪,听说是二十一二的样子,武功却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若要在同辈中勉强找一个对手,恐怕也只有三年前在少年武试上一战成名,有‘剑生’之名的无我山庄大小姐蔺昭了······”  有人不大相信,高声道:“你这老头把她说得那么厉害,难道还亲自见过不成?”  说书老头被呛住了,他还真没见过。就算见过,他也认不出不是?他这些消息也是从江湖人士那儿左听听,右探探得来的,虽说不尽全然准确,不过经他那么一筛选,倒也八九不离十了。  这些话他当然不能说,于是清清嗓子,抚着半黑不黑的山羊胡子,一本正经的回道:“老夫自然不曾见过,不过这消息可是那些从她手中侥幸逃脱的少年侠士说的,难不成还会有假?”  众人一阵唏嘘,说书老头笑呵呵的,一点儿也不在意,正要开口继续说下去,又被人打断了。  三个虎背熊腰的精瘦汉子,闹哄哄的拍起桌子,酒桌上搁着的三把大刀都被震得抖了几抖,看起来像是江湖人士,说书老头对他们有些印象:他们经常在淮安干些欺男霸女的勾当。  “能有多漂亮啊?小丫头片子一个,要是落到爷爷我的手里,老子一定要扒了她的衣裳,看看她长得到底有多好看!”  几人猥琐的大笑一阵,又有另一人接道:“老子要一刀砍了她,为武林除害!”  “那老子就要把她的尸体拿去喂狗!那样的妖女死了也该不得好死!”  台下众人不说话了,大抵觉得几人言行太过粗鄙,神色间多有不满,说书的老头也觉得有些不堪入耳,正要忍不住反驳几句,忽听得有人先行抢话道:“列位为何如此污言秽语?!”  循声望去,但见那三名汉子的邻桌赫然站出一名身姿挺拔的束发青年,眸光澄澈坦荡,直逼几人,自有股正义之气,却又不像寻常的一些行侠仗义的侠士或嫉恶如仇,或目露不屑,只眉宇间微微聚拢,对几人粗俗的话语表示不悦。  一看便知是位初涉江湖却又生于名门世家尚不知江湖险恶的少年公子。  那几人不防有人出言相驳,俱是一愣,其中一名汉子冷冷打量他一眼,嗤笑道:“阁下还真是菩萨心肠啊,那妖女是个杀人无数的女魔头,怎还说不得了?”  “哦——老子知道了!”一人接话大笑道:“莫不是那妖女是兄弟你的情妹妹?”  此话激得三人又是一阵轻浮的大笑。  顾臣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随行而来的徐三徐四唯恐他违背自己庄主之意,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纷纷起身拉住他,小声道:“少庄主,我们此下在他人地盘,就不要再多事了。”  “是啊是啊。”徐四附和道:“少庄主何必为了一个妖女与这些人多费口舌。”  顾臣郢剑眉紧蹙,刚要开口驳斥几句,忽有盈盈暗香袭入鼻端,清雅至极。似有柔风迎面拂过,送入少女一声清脆悦耳的笑语——  谢谢啦。  还未反应过来,方才还在肆意大笑的三名汉子忽地惨叫一声,腥臭的黑色血液如浓稠的糖浆一般从三人七窍中流了出来,几人像是突然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一会紧紧揪着胸口,一会掐住自己的脖子,倒地抽搐几下,顷刻便没了生息。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整座酒楼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然后,瞬间爆发。  “是将离!一定是将离!”  不知谁突然大喊了一声。  人群一下子慌乱起来,一群酒客连跑带滚,任凭那酒楼老板大喊着给酒钱,一下蜂拥至门口,作鸟兽散。  顾臣郢眸光一紧,来不及多想,提了剑就追了出去。    ***  “你们确定,顾公子是往这个方向去的?”  蔺昭皱着眉站在酒楼门口,望着四方八达的街道,颇觉无力。  “是啊是啊,估计是追着那个什么将离去的。”徐四连连点头,急道:“请蔺姑娘一定快些找到我们家少庄主,虽说少庄主功夫不弱,可碰到的是那个女魔头将离,实在是有些危险······”  将离?  蔺昭略一思索,心下忽然有了计较,向前走了几步,双目骤然一敛,转向身后,冷声斥道:“出来!”  徐三徐四面面相觑,循声望去,却见离酒楼不过几只之距的巷口拐角慢慢走出一个身材清瘦,眉清目朗的秀气少年来。  “阿生?”  “是那个孟斯,说是有些不放心阿姐,让我跟着。”秋生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踟蹰道:“我怕阿姐你不让跟,便一直悄悄的跟在后面······”  阿生轻功向来不错,也难怪她没有发现。  “算了,”蔺昭微叹口气,“一同走吧。”  “姑娘怎么确定将离是往这里来了?”几人一路跟着蔺昭出了城门,来到一片枝繁叶茂的林子前,徐三终于忍不住说出心中怀疑。  “其余几条道通往的都是寻常大道,只有这一条能够通往这一片密林,将离若要藏身,只有这一处可去。”  “可万一那将离自视武功高强,选择不藏身······”  “哪有这么多万一。”秋生凉不耐烦的打断,“将离要是不藏身,你家少庄主要么跟丢去寻你们了,要么已经和她打起来了,若是在寻常的大道上定然是闹得沸沸扬扬有些风声的,你们既没有从他人那里打听来消息,就说明没打起来,肯定就是躲进了这片林子。你们若是不信我阿姐,便自己找去,哪里这么多话?”  徐三徐四被秋生凉这么一呛,脸色十分尴尬,却也自知理亏,只讪讪住了嘴,不再多问了。  蔺昭朝林子里略作打探,转头吩咐阿生:“我进去看看,你和他们便在林子这入口守着。”  秋生凉‘啊’了一声,有些担忧,“可是这片林子看着有些怪异,要不我还是同阿姐一同进去······”  “不必。”蔺昭摇摇头,“我清楚这林子,没什么大危险,你和他们守在这出口便是。”又抬头打量一眼昏黄的天色,补充道:“若是我今日没出来,那明日早上定能出来,你不必担心,也不要轻举妄动。”  嘱托完,便不再迟疑,只身一人,探入林中去。  ***  这一边,顾臣郢边追寻那身影,心中边忍不住自顾揣度,暗自心惊——明明都已经在他耳边说话了,却还是只来得及让他捕捉到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  方才那一句谢谢定然是她说的了。  他自认为反应力不差,而那个叫将离的姑娘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向他道谢,杀人,然后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般快的速度,这般干净利落却又残忍的手法,果然不愧叫杀魅。  想到此处,他又忍不住怀疑:万一不是将离呢?  当时只听了有人高呼了一声将离就想也没想追了出来,也未来得及检查尸身,倒真是有些莽撞了。  不过既到此处,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了。况且不管是不是将离,有这样快的身法,总归不会是容易对付之人。  顾臣郢按住剑,小心的向前移动——这是方才那抹异香最后消失的地方,那人应该还在这里没错了。  饶是无任何异动,顾臣郢也不由得觉得有些悚然——分明已是深秋,可在这儿,时间却像是静止了般,本该枯黄叶落的树木却是绿意盎然,甚至没有任何入秋的迹象,实在是诡异。  顾臣郢慢慢的朝林子深处摸去,四下打探,不知为何,却又忽然想起那句软糯的道谢声——  谢谢?  如果真是将离,那她是因为······他站出来为她说了话?  可是,将离说······谢谢?  “呀,你跟来了。”  正想着,熟悉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带有少女特有的清澈空灵,还能隐隐听出几分愉悦。  顾臣郢心下一惊,循声抬头望去,却不由得怔住了——  娇俏的少女正悠闲的坐在粗壮的树枝头,双腿懒懒晃荡着,笑嘻嘻的看着他。白色披风上的帽兜被风吹落,散乱三千乌发,披风亦被风吹开了去,火红裙裳缠绕着青丝在风中飘舞,似要艳过那漫天的红霞,像是一只翩跹在树枝头的火红蝴蝶,又像是盛放在这平平青色中唯一一抹艳。  顾臣郢的心重重一跳,一时间连呼吸都滞住了。  这是······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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